洞外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鸟叫。宇文霜立刻站起身,从腰间抽出匕首:\"是爷爷的信号。陛下,咱们该走了。\"
李琰扶着洞壁站起来,右腿刚一用力,伤口便传来剧痛,险些摔倒。宇文霜急忙扶住他,却触到他腰间一个坚硬的物件——那是陛下从不离身的玉佩,刻着\"天子守国门\"五个小字。
\"小心脚下。\"宇文霜低声提醒,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洞外的风雪立刻灌进来,吹得火折子明灭不定。李琰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前方的冰壁上果然有几处凸起,像是被岁月磨平的石阶。
突然,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宇文霜猛地把李琰推到岩壁边,一块拳头大的冰块擦着他的鼻尖砸在地上,碎成无数冰晶。月光照在冰屑上,像是撒了一地碎钻。
\"是冰棱子。\"宇文霜掏出火折子晃了晃,岩壁上果然垂着数十根长短不一的冰棱,\"陛下,咱们得贴着岩壁走,千万别抬头。\"
李琰点点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紧。他想起王老五临死前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不甘和绝望的灼烧感,仿佛要把最后的消息刻进他的骨头里。韦家...暗坝...吐蕃...这些字眼在他脑中盘旋,像一串解不开的死结。
\"陛下,您看!\"宇文霜突然压低声音,火折子的光映出前方岩壁上一个模糊的符号——那是用刀尖刻的狼头,旁边还有三道斜杠。
李琰瞳孔骤缩。这个符号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羽林卫的紧急联络标记,三道斜杠代表\"有埋伏,速退\"。可此刻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冰河,前方是吉凶未卜的山洞。
\"继续走。\"他握紧腰间的玉佩,指甲几乎抠进玉里,\"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朕也要闯过去。\"
宇文霜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真正的天子,不是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的人,而是能在绝境中劈开血路的人。\"她握紧匕首,在狼头符号旁边刻下一个箭头——那是宇文家的标记,代表\"跟我来\"。
风雪突然减弱,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前方的冰壁。李琰看见宇文霜的身影在月光中移动,羊皮短袄上的毛领结着冰花,像一只灵巧的雪狐。他突然想起王老五最后说的\"宇文\",原来不是指宇文拓,而是这个在冰壁上跳跃的少女。
当他们终于看到山洞口那丛熟悉的藤蔓时,李琰已经数不清摔了多少次。右腿的伤口早已裂开,鲜血浸透了布条,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宇文霜突然停下脚步,举起火折子照向洞口——藤蔓上挂着半块撕碎的黄绫,正是三天前他被激流卷走时,从龙袍上扯下的。
\"陛下,是这里!\"宇文霜的声音带着颤抖,伸手拨开藤蔓。洞口里突然传来一阵风声,却不是风雪的呼啸,而是某种金属摩擦的轻响。
李琰猛地按住宇文霜的肩膀,将她拽到身后。他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横刀早已在冰河中遗失,只剩一把袖珍的匕首——那是婉儿亲手为他绣的刀鞘,上面还缠着半根婴儿的胎发。
洞口的阴影中突然走出一个人影,披散的头发上结着冰棱,看不清面目。宇文霜握紧匕首正要上前,却听见对方发出一声哽咽:\"陛下...真的是您...\"
当那人影扑到脚下时,李琰终于看清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那是羽林卫的斥候小张,三天前在冰河决堤时被冲走的二十三人之一。
\"陛下...快...里面...\"小张剧烈咳嗽着,吐出几口带血的冰水,\"王大哥...他...他用身体堵住了洞口...\"
李琰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推开小张冲进洞内,火折子的光映出一幅让他窒息的画面:王老五的尸体斜靠在洞壁上,双手死死抠进冰面,胸前插着三支断箭——那是吐蕃人的狼头箭。他的脚下是一滩凝固的血迹,在冰面上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像是用生命圈出的守护结界。
\"陛下,王大哥说,让您一定要活下去...\"小张跪在地上,声音哽咽,\"韦家的人炸了暗坝,引吐蕃兵从河西入关。少将军此刻正在潼关死守,但粮草只能支撑三日...\"
李琰蹲下身,轻轻合上王老五的眼睛。他的手指触到死者腰间的皮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冻硬的饼子,还有一张被血浸透的纸条,上面用指甲刻着几个模糊的字:\"冰河上游,宇文救驾\"。
洞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声。宇文霜立刻转身,匕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寒光。却听见洞口传来熟悉的吼声:\"陛下!陛下您在吗?!\"
苏定方的声音带着哭腔,甲胄上的冰棱随着奔跑纷纷掉落,在雪地上砸出细碎的坑。当他看见洞内的景象时,突然单膝跪地,手中的横刀\"当啷\"落地:\"陛下...末将救驾来迟...\"
李琰看着浑身是雪的苏定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玄武门,那个年轻的羽林卫校尉也是这样单膝跪地,说:\"臣苏定方,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起来吧。\"他伸手扶起苏定方,却发现对方的手臂烫得惊人,\"你的伤...\"
\"不打紧!\"苏定方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突然指向洞外,\"陛下,宇文先生已经在涧上架好了索桥。咱们得赶紧走,韦家的人随时可能追来...\"
\"等等。\"李琰转身看向王老五的尸体,\"把他抬上。朕答应过他,要带所有兄弟回家。\"
宇文霜默默解下身上的羊皮袄,铺在冰面上。苏定方伸手抱起王老五的遗体,却发现他后背的衣服已经和冰面冻在一起,用力一扯,竟撕下大片皮肉。这位铁打的汉子突然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当一行人踏上索桥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李琰扶着索绳看向涧底,冰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静静流淌,像是一条被冻住的银色巨龙。他突然想起王老五第一次见到冰河时说的话:\"这河看着平静,底下全是暗礁,就像人心。\"
索桥突然剧烈晃动,一块拳头大的冰块从上方坠落,砸在桥板上发出巨响。宇文霜急忙稳住身形,大声喊道:\"陛下,抓住绳子!别往下看!\"
李琰握紧索绳,却感觉掌心传来异样的触感。他低头一看,发现索绳上缠着几根粗粝的麻绳,正是王老五生前常用的那种——这个沉默的老兵,临死前竟然用自己的攀冰索加固了索桥。
\"走!\"苏定方在前方怒吼,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过了这道涧,就是阳关大道!陛下,您看!\"
李琰抬头望去,东方的天空已经裂开一道金线,像是即将破晓的曙光。他突然想起婉儿的笑脸,想起襁褓中孩子的哭声,想起长安城里万家灯火。一股热流从心底升起,驱散了多日的寒冷和疲惫。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鹰愁涧时,二十三道身影终于踏上了对岸的土地。苏定方轻轻放下王老五的遗体,从腰间解下酒囊,洒在雪地上:\"老哥哥,等咱们回到长安,一定用最烈的酒祭你。\"
李琰转身看向身后的冰河,阳光落在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知道,在这冰面之下,藏着太多秘密和鲜血,但此刻,他更清楚的是——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险,他都要带着这些忠肝义胆的兄弟,杀回长安,碾碎所有背叛者的阴谋。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在晨风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全速向长安进发。朕要在三日内,让韦家的狗头,悬在朱雀门上!\"
苏定方抬头看向陛下,发现他眼中的疲惫已被怒火取代,宛如重新出鞘的利剑。他突然想起当年陛下登基时说的话:\"朕的江山,不容任何人染指。\"
风雪终于停了,一行人踩着积雪向东方行进。宇文霜走在最前面,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李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明白王老五最后说的\"宇文\",不仅是指宇文拓,更是指所有像他们这样,在绝境中依然选择忠诚的人。
远处,长安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朝阳升起,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幅正在展开的壮丽画卷。而在他们身后,鹰愁涧的冰面在阳光下渐渐融化,那些凝固的血迹和秘密,终将被岁月的流水冲刷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