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六的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三乡镇还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之中。虽说是晴天,但南方的冬天总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风吹在脸上像是用冰冷的毛巾轻轻拂过。
村子周围的稻田,只剩下整齐的稻茬排列在田间,偶尔有几只麻雀在田间跳跃觅食,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早晨八点左右,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金黄色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向大地,将雾气染成淡淡的金色。村子上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晨雾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淡淡烟味和家家户户早餐的香气。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鸡鸣犬吠,以及人们忙碌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春节前的忙碌与期待之中。
江奔宇早早地就起了床,他站在牛棚院子里,感受牛棚房的冷清,对于覃龙他们搬入新居,还是有些一下子感到不习惯,随后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他穿着一件厚实的棉袄,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虽然有些旧,但很干净。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角落里的杂物都整理得井井有条。这是南方农村过年的传统,腊月二十三开始,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清洗家具、桌椅,甚至床单和蚊帐,以迎接新年的到来。虽然他大年三十也搬到新房子那边守夜,但是还是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毕竟这里过了年之后,这里就被回收到集体,听说准备用来安置前段时间那些初步安定的逃荒者。江奔宇正在感慨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叫唤他。
“老大,准备好了没?”院门外传来了何虎的声音,伴随着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响声。江奔宇抬头望去,只见何虎和覃龙骑着自行车停在了牛棚房院子门口。何虎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自从搬进新房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焕发,仿佛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还在乐啊?今天都农历二十六了,都过去三天了,还在乐?”江奔宇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他的自行车是一辆永久牌,虽然有些时日了,但保养得还不错,车架上虽然有些脏兮兮,但齿轮和链条都上了油,骑起来还算轻快。
何虎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自行车座:“乐呵乐呵怎么了?住新房可是大事,一辈子能遇上几回?”他的新车是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车把上的铃铛锃亮,车架上还系着新居入伙时的一根红绸带,显得格外喜庆。
覃龙则是一脸沉稳,他骑的是一辆半旧的飞鸽牌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一个布包,里面似乎装了不少东西。他看了看江奔宇,问道:“老大,你去买过年东西了没?”
江奔宇点了点头:“我去镇上跟小惠说了一声,他就按你们上次入新居买的东西,给我也备了一套。”小惠是镇上的供销社售货员,平时大家买东西都找他,他总能想办法搞到一些紧俏商品。
覃龙摇了摇头:“老大,我不是说新居入伙的东西,我是说过年的东西。”
“过年的东西?不就是鞭炮、对联么?”江奔宇有些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过年无非就是贴贴对联,放放鞭炮,再吃顿好的,没什么特别的。
覃龙笑了笑,开始侃侃而谈:“老大,你这可就说得太简单了。过年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尤其是对我们南方农村来说,年货采购是一门大学问。”他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一边详细解释起来。
“首先,是基础食品。大米是我们的主食,但光靠生产队分的那点口粮是不够的,还得用红薯、玉米这些杂粮来补充。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额外买点面粉,做点包子、馒头什么的。面粉大概一毛八分钱一斤,不算太贵,但也不是家家都舍得买。”
“猪肉是过年的重头戏,生产队通常在年底会宰猪分肉,每人能分到两斤左右。有些人家为了多弄点油水,会用瘦肉去换猪板油,回家熬成油,炒菜的时候能多点油腥。豆腐也是必备的,八分钱一斤,便宜又实惠。”
“零食方面,炒货是必不可少的。花生、瓜子、红薯片,这些都是自家炒的,有些人家还会用江沙炒膨化食品。糖果算是奢侈品,水果糖一分钱一颗,大白兔奶糖两分钱一颗,一般都是按户定量供应,只有条件好的人家才会多买点。还有些人家会自己做米糖、糍粑,用自产的糯米和蔗糖,虽然麻烦,但省钱又好吃。”
江奔宇听得入神,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
覃龙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传统习俗相关的东西。虽然现在特殊期间很多习俗都被限制了,但祭祀活动还是以低调的方式进行。香烛、纸钱这些还是要买的,有些地方还用红纸写春联代替门神画像。像广西藤县那边,还有用新水、红糖煮‘灵汤’祈福的习俗。”
“节日装饰方面,年画和红纸是常见的,有些人家还会用竹篾和红纸做简易灯笼挂在门口。舞狮活动在部分地区也很流行,狮头都是用彩布和竹架自己扎的。”
“衣物和日用品也是年货的一部分。布票是买衣服的关键,一般人家只会给小孩买新衣服,大人的衣服都是修补一下继续穿。布料大概五毛到一块钱一尺,一套童装得要两三块钱,所以我估计我们那些碎布头更畅销。而煤油灯是主要的照明工具,煤油得凭票供应,春节前得提前储备。火柴两分钱一盒,肥皂一毛五一块,这些都得提前买好。还有些人家会买点白酒,大概一块二一斤,用来祭祀或者待客。”
覃龙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生产队也会分配一些东西,比如猪肉、鱼、花生、瓜子等。有些地方还会通过跨区域协作获取稀缺物资,比如用木炭、大米换钢材、水泥,或者通过集市、流动货郎买外地特产。”
“最后就是地域特色了,我们这就是腊鱼和鸡。听说像桂省藤县,春节必做‘芋头扣肉’,用自产芋头和油炸过起花皮的猪肉蒸制,是宴客的主菜。还有太平米饼,用糯米和花生做原料,寓意‘香甜圆满’。舞狮活动更是重要,狮头用竹篾和彩纸扎制,表演队伍走村串寨祈福,户主用糖果、零钱酬谢。有些人家还会在初一清晨挑‘新水’,加红糖、竹叶煮‘灵汤’,祈求全家安康。”
江奔宇听完,不由得感慨万千:“没想到,过一个年还有这样的说法!我以前真是太小看这件事了。”
覃龙笑了笑:“是啊,过年可不是简单的事。尤其是现在物资短缺,家家户户都得精打细算。普通人家年货总支出大概二十五到三十块钱,其中肉类占四成以上。为了省钱,大家都尽量自产自制,比如磨豆腐、腌酸菜、酿米酒。采购高峰期就是从腊月二十三到除夕,买肉、买布都得排长队。有些人家为了多弄点物资,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养家禽、种经济作物,换点现金或者票证。”
何虎在一旁插嘴道:“所以说,老大,咱们得赶紧去镇上,不然好东西都让别人抢光了!”
江奔宇点了点头,推着自行车跟上两人:“走吧,这次我们都骑自行车去镇上一趟。”
三人骑着自行车,沿着乡间小路往三乡杂镇驶去。小路两旁是整齐的稻田,田里的水已经干涸,露出黑褐色的泥土,还有七零八落草堆,只是草尖被夜霜冻上早就变成枯黄的杂草。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水墨画。路边的树枝上挂着霜花融化成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何虎一边骑车一边哼着小调,显得格外兴奋。覃龙则是一脸严肃,时不时提醒两人注意路况。江奔宇跟在后面,心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春节的期待。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同样去镇上采购年货的乡亲。有人推着独轮车,车上堆满了各种货物;有人背着背篓,里面装满了蔬菜和家禽;还有人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大家互相打招呼,脸上都洋溢着节前的喜悦。
“何虎,你们也去镇上啊?”一个推着独轮车的中年男子笑着问道。
“是啊,李叔,去买点年货。”何虎大声回应道。
“赶紧去吧,今天镇上人多,去晚了好东西就没了!”李叔笑着说道。
三人加快了速度,自行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阳光越来越强烈,雾气逐渐散去,镇子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三乡镇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小镇,镇子房屋延伸依着河道两岸分布,工厂又多,和其他地方的县城都有的一比,但五脏俱全。街道两旁是青砖黑瓦的房屋,有些房屋的墙壁上还贴着文革时期的标语,虽然已经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见。镇中心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平时是集市所在地,每逢赶集日,这里就会挤满来自周边村庄的农民。
今天虽然不是正式的赶集日,但因为临近春节,那些红袖章的打办厅工作人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平时那么严格,所以镇上依然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摊位,卖肉的、卖菜的、卖布料的、卖年画的,应有尽有。人们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吆喝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特的春节前奏曲。
三人推着自行车,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来到自行车保管的地方。随后向看守的大叔交了保管费。那大叔就拿出三副对半随意破分牌子,牌子上还写有数字,数字也是被随意毫无规律的破开,一半令牌绑在自行车上,一半分别递给江奔宇,覃龙,何虎三人,还叮嘱说道“别把这个牌子弄掉,不然到时候需要请派出所的同志过来一下才能给你们取车回去。”
三人闻言点点头表示明白。于是何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摊位上的商品。覃龙则是一脸目标明确,直奔供销社而去。江奔宇跟在后面,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供销社是镇上最大的商店,平时供应各种生活必需品,从粮食布料到煤油火柴,应有尽有。今天这里更是人山人海,排队的人从店内一直延伸到店外。小惠站在柜台后面,忙得满头大汗,一边称重一边收钱,还要时不时回答顾客的问题。
“小惠!”何虎大声喊道。
小惠抬起头,看到三人,脸上露出笑容:“哟,你们来了!等等啊,我忙完这波就过来。”
三人站在一旁等待,看着小惠忙碌的身影。柜台前挤满了人,大家手里拿着各种票证,焦急地等待着。一个老太太手里攥着肉票,不停地往前张望;一个中年妇女拿着布票,小心翼翼地护着身边的孩子;还有一个年轻人拿着粮票,一脸紧张地盯着柜台上的秤。
“看来今天人真多啊。”江奔宇感叹道。
覃龙点了点头:“每年都这样,越到年底人越多。有些东西供应紧张,去晚了就没了。”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小惠终于忙完了一波,有人顶替她一会,她也是趁机休息一下,擦了擦汗走到三人面前:“你们要买什么?”
覃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清单:“我们要买过年用的东西:面粉、猪肉、豆腐、花生、瓜子、糖果、香烛、纸钱、年画、红纸、煤油、火柴、肥皂,还有一瓶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