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集团总厂那间大的会议室里,再次召开生产经营扩大会议,徐大志站在前面,手里捏着半截粉笔,目光从底下四十几号人脸上缓缓扫过。
这些都是厂里的骨干,销售、生产、技术,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此刻他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低头啜着搪瓷缸里的热茶,还有的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走神。快过年了,人心难免有些浮。
徐大志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投进不算平静的水面,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拽了回来。
“同志们,眼瞅着要过年了,本不该说些扫兴的话。”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粉笔头,粉末簌簌落下,“但有些事儿,就像这窗外的寒气,它不管你乐不乐意,该来总会来。”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成本”。粉笔敲得黑板哒哒响。
“咱们现在日子还行,三鑫牌彩电,不愁卖。小麦牌彩电,也还行。”底下有人点头,脸上露出些轻松神色。这倒是实话,厂里效益不错,年终奖发得也厚实。
“但大家想想,”徐大志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去,“去年,光是咱们省,新冒出来多少家电视机组装厂?南方那边,多少牌子打着‘进口元件,国内组装’的旗号,价格压得一个比一个低?”
会议室里安静了些。
“这不是危言耸听,”徐大志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往后的日子,价格战只会越来越凶。今天我们能坐着吃饭,明天可能就得站起来抢,后天…说不定连桌子都得被人掀了!”
底下开始有人皱眉。生产副厂长齐子豪嘟囔了一句:“徐董,没那么邪乎吧?咱们可是畅销产品哦。”
“畅销产品?”徐大志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没多少暖意,“畅销产品要是跟不上趟,死得更快!到时候,就不是降低成本的问题,是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砸进每个人心里。他看到不少人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轻松不见了。
“咱们现在琢磨着省点料、省点工,可能觉得是抠搜,是小事。”他放缓了语速,几乎一字一顿,“但我告诉大家,将来,这就是生死线!谁成本高一点,谁就先被挤出去!这不是请客吃饭,这是…淘汰赛!”
“淘汰”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众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他们从徐大志的语气里,听出了绝非玩笑的意味。徐大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得先把这危机感,像钉子一样楔进大家脑子里。
但他心里清楚,他此刻说的,仅仅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小角。真正的残酷,他根本不敢全盘托出——那会吓破他们的胆,更会引来无法解释的怀疑。
他总不能说,自己脑子里装着来自未来的记忆碎片。在那份模糊却笃定的认知里,眼下全国六十多家吵吵嚷嚷、看似繁花似锦的彩电厂,用不了几年,就不是淘汰一半或者八成那么简单。
那是一场血腥的、超过九成的清洗!最终能喘着气站在场上的,两只手数得过来,甚至可能只有五六家!六十多家啊,最后就剩下个零头!那是怎样的一片狼藉?多少厂子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多少工人会没了饭碗?他想都不敢细想。
还有那价格,他刚才说竞争激烈,会降价。可他看到的未来,哪里只是降一点?那是一刀下去,直接砍掉百分之三十的血肉!多少厂子会在这刀下直接断了气?利润薄得像张纸,甚至卖一台亏一台,全凭家底厚硬撑,撑到最后的,才能从别人尸骸上跨过去,吃下空出的市场。
赢家通吃,输家尸骨无存。
这逻辑不止适用于彩电行业,几乎所有行当都将遵循这冷酷的法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后只剩下几条巨鳄瓜分山河。这是商业发展的必然,残酷,却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