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杨树屯的空地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黄色。老百姓们被要求排成了并不算整齐的队列,他们脸上带着赶路后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男人们耷拉着脑袋,偶尔抬眼快速扫一下四周持枪的日本兵;女人们则紧紧挨在一起,年轻姑娘下意识地攥着自己的衣角,老人们浑浊的眼睛里是经年累月的麻木,此刻却也混杂着一丝对“好日子”的微弱向往。几个孩子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望着前方。
阿南司令官就站在人群正前方。他一身笔挺的将校呢军服,擦得锃亮的长筒马靴,戴着雪白的手套,手中握着一根精致的文明手杖。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掠过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生活重压的脸,掠过那年轻姑娘眼中对未来的憧憬,掠过孕妇那沉重的身躯和护着肚子的手,也掠过孩子们懵懂的眼神。
他的心脏,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这些目光,与他家乡那些渴望安宁的平民何其相似。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他极力否认的“不忍”涌上心头。他本不愿站在这里,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宣讲那些连他自己都感到空洞的言辞。他想起了寺内将军冷峻的面孔和内村大将拍着他肩膀时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阿南君,这是战略需要,是‘怀柔’,是展现皇军仁慈的一面!你必须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硬压下去。下颌骨的线条瞬间绷紧,随即,一个极其标准却又无比生硬的微笑,像面具一样被他“戴”在了脸上。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却未触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各位父老乡亲,”他开口了,声音通过翻译官传开,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我是徐州战区的司令官,阿南惟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人群,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刚才,给大家品尝的糖果,还合口味吗?”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展示的手势,“这是我从我的家乡,遥远的日本国,特意带来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诸位能够喜欢。”
人群中有轻微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糖。
阿南继续说着,语调平稳,仿佛在背诵一篇烂熟于心的文章:“诸位,请相信,大日本皇军来到中国,绝非是为了伤害中国的百姓。我们是为了给你们造福而来的!”他加重了“造福”二字的语气。
“我们秉承的是‘中日亲善’的最高原则,”他一只手按在胸前,白手套在夕阳下有些刺眼,“我们愿意,也非常乐意,为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排忧解难!”
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你们可以自由地,在我们日本人开设的纱厂里做工,在我们管理的码头上干活。凡是愿意为大日本帝国做出贡献的父老乡亲,都是遵纪守法的顺民和良民!”说到这里,他朝旁边的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立刻上前,双手捧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小册子。阿南接过,高高举起,向众人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