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风不再刺骨,而是带着一丝温润的气息,像是从遥远的梦境深处吹来。唐子君将芯片轻轻放入黑盒最底层的凹槽中,一声极轻的“咔”响后,整个装置泛起一圈柔和的蓝光,如同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他闭上眼,低声念出一串由琐琳提供的密语??那是通往“世界基石”的唯一路径代码。
常磊站在一旁,手中紧握那枚刻着“琳”的金属片,仿佛那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最后信物。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篡改了命运?”
“不是篡改。”唐子君睁开眼,目光如炬,“是赋予它选择的权利。命运从来不该是一条死路,而是一片旷野。”
话音未落,黑盒骤然震动,一道幽蓝光柱自其顶端冲天而起,直贯云霄。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光束,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共振波,以高频脉冲的形式向四面八方扩散,穿透地壳、越过海洋、跨越废墟与绿洲,最终触达那些尚未觉醒的角落。
这是“共生意志”的播种仪式。
在南方第七号地下城,正在暴动的人群忽然停下动作。他们的瞳孔微微扩张,耳边响起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女声,不属于任何一人,却又仿佛来自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 “你可以留下,也可以离去。但请记住,无论你选择哪一个世界,你都是真实的。”
有人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有人怔怔抬头,望向密封穹顶外那道若隐若现的银色光带;还有人缓缓举起手,按在胸口,仿佛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此有力。
在北方游牧部落,那位曾伸手触碰夜空的少年,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草地上,双眼微闭。他的呼吸平稳,嘴角浮现笑意。族人们围着他,惊疑不定。长老颤抖着伸出手探他鼻息,却发现他的意识并未沉睡,反而在某种更高维度的空间中行走。
“他在梦里活着。”一名老妇喃喃道,“而且……比现实更真实。”
而在东部海域的水下研究所,主机屏幕不断刷新数据流,绿色字符如雨落下。突然,一段视频自动播放??画面中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穿旧时代科研服,胸前挂着与少女同款的项链。
“如果你们看到这段记录,说明‘归乡行动’已启动。”老者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是林昭然,梦境计划首席科学家,也是琳的祖父。三十年前,我们被迫中断实验,因为我们害怕人类无法承受‘双重真实’。但我们错了。真正的危险不是认知的混乱,而是**剥夺选择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悲痛与希望交织的光芒。
“我的孙女,她不是牺牲品。她是桥梁建成的代价。而你们??所有即将面对新世界的人,请不要恐惧梦境。它不是逃避,它是另一种形式的勇敢。因为只有敢于直视理想的人,才配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
视频结束,主机自动进入休眠状态,只留下一行小字闪烁不止:
> 【伦理核心已激活。共生协议永久绑定。】
西部高原的冰川神庙内,那数十具睁眼的白袍人开始缓缓移动。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彼此对视一眼,便默契地走向四方。他们的眼中不再有狂热或执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他们是旧时代的幸存者,是第一批尝试融合梦境与现实的先驱者,如今终于被唤醒,成为新纪元的引导者。
他们将走遍大地,不传教,不强迫,只问一句:
> “你想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时间继续推进。
第一百二十小时,共生纪元正式脱离“过渡期”,进入“稳定演化阶段”。现实与梦境之间的边界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变成了一道可穿越的帘幕。某些特殊个体甚至能在清醒状态下自由切换视角,如同调整焦距一般,在废土与花园之间来回凝视。
这类人被称为“双生者”。
他们通常具备三种特征:星眸、耳后浮现淡银纹路、睡眠时不会做梦??因为他们白天已在另一个世界生活。
唐子君和常磊成了这些人的精神象征,尽管他们从未自称领袖。他们拒绝建立组织,也禁止任何人以他们的名义发布命令。他们所做的,仅仅是持续传播信息、修复残存网络、协助各地建立“选择站”??一种简易的精神同步终端,允许人们在安全环境下体验十分钟的梦境生活,并自主决定是否接受长期接入。
琐琳则化身为系统的“游荡意识”,她的机械头颅不再固定于某处,而是通过量子纠缠原理,在全球多个节点间瞬移显现。她负责监控系统平衡,调节能量流动,防止任何一方过度扩张。
某日黄昏,他们在一座废弃学校的操场上设立临时选择站。
夕阳斜照,焦黑的篮球架投下长长的影子。十几个孩子围坐在一台老旧投影仪前,眼睛亮得惊人。唐子君蹲下身,轻声问最小的那个女孩:“你怕吗?”
小女孩摇头,指着天空:“那里有花在飞。”
众人抬头,果然看见一片虚幻的樱花林正缓缓掠过天际,花瓣如雪般飘落,触地即化为点点星光。那是梦境世界的自然溢出效应,尚未完全收敛的美丽残影。
“我想去看看。”小女孩说,“妈妈说,梦里的花开得更大。”
唐子君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常磊在一旁调试设备,忽然皱眉:“信号不稳定。有干扰源靠近。”
话音刚落,远处尘土飞扬,一辆改装越野车疾驰而来,车顶架着重型电磁炮。车上跳下五名武装人员,身穿残破军服,胸口印着“净世同盟”徽记??一个极端现实主义组织,坚信梦境是毒药,必须彻底摧毁奇点与光幕。
为首的男子举枪指向唐子君:“你们在散播幻觉!污染人类心智!立刻关闭所有终端,否则格杀勿论!”
空气瞬间凝固。
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常磊缓缓站起,面具虽已碎,但他脸上的伤痕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他没有动用欺诈之力,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声音低沉:“你们……做过梦吗?”
那人一愣,随即冷笑:“做梦?那是弱者的逃避!我们活在现实,就要面对现实!这鬼地方只有灰烬和铁锈,哪来的花?哪来的乐园?!”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常磊反问。
男子怒吼:“因为我够强!我能抢到食物,我能杀死敌人,我能在这地狱里挺下去!”
“可你活得像个人吗?”常磊步步逼近,“三十年了,你吃过一顿饱饭吗?睡过一夜安稳觉吗?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饿死在你怀里?你妹妹呢?是不是被卖去换了一包压缩饼干?”
男子浑身颤抖,枪口晃动。
“我知道。”常磊声音轻了下来,“我也恨过这个世界。我恨它夺走一切,恨它让我变成怪物。可我现在明白了??正因为世界烂透了,我们才更需要希望。不是虚假的安慰,而是**另一种可能的真实**。”
他张开双手,掌心浮现出两幅画面:左边是战火纷飞的废土城镇,右边则是漂浮于云端的城市,孩童在光桥上奔跑,笑声清脆。
“你可以不信。你可以拒绝。但请你别拿枪指着孩子,说她们不该做梦。”
全场寂静。
风吹过操场,卷起几片枯叶。
良久,那名男子缓缓放下枪,声音沙哑:“……我妹妹……她最喜欢看童话书。”
他转身,对着手下挥了挥手:“撤。”
车辆远去,消失在地平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