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双生塔的螺旋廊道，带起一串悬挂在檐角的金属铃铛。那声音清越而不刺耳，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在现实与梦境交错的清晨回荡。阳光斜照进塔内，将地面分割成明暗相间的几何图案，而其中一部分光影却微微扭曲??那是梦境投影尚未完全退去的痕迹，如同水波般轻轻晃动着，映出一座不存在于现实中的花园。

唐子君站在塔底，仰头望着那行铭文，久久未语。

他已不再年轻。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比常磊更深的纹路，不是伤痕，而是沉默走过的证明。他的黑袍依旧朴素，但袖口磨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脱线。他没有修补，也不曾更换。就像这世界一样，破损之处自有其意义。

“你每年都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常磊拄着一根木杖走来，右腿微跛??那是三年前在西部荒原对抗失控梦境兽时留下的旧伤。他的面具早已不在，脸上的疤痕也渐渐被时间抚平了狰狞，如今只像是一幅地图，标记着他穿越过多少死亡边缘。

“今天是第一百零八天。”唐子君轻声道，“她消失后的第一百零八年。”

常磊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芯片，表面泛着淡淡的蓝光。“琐琳昨晚传来的。她说，这是最后一个记忆碎片了。”

唐子君接过芯片，指尖微颤。他知道这是什么??少女最后一次穿越奇点前的心理记录，被封存在最深层的数据牢笼中，直到今日才因系统演化完成而自动解锁。

他们没有立刻读取。

两人并肩走入塔心，踏上螺旋阶梯。每一步落下，脚底都会泛起一圈涟漪般的光晕，仿佛整座塔都是活的，感知着他们的到来。墙壁上浮现出流动的文字与图像：有孩子们在梦中奔跑的画面，有老人重见逝去亲人的瞬间，也有战士在战场上放下武器、转身拥抱敌人的场景。

这些都是《共生宪章》实施百年以来的真实片段。

当他们抵达塔顶时，晨雾正缓缓散去。远方的地平线上，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已经模糊得难以分辨??城市的一侧是钢铁森林，另一侧则是漂浮的晶体楼宇；田野里既有耕作的农夫，也有穿行于幻影花海中的诗人。两种存在方式并行不悖，彼此映照，如同呼吸交替。

唐子君将芯片插入塔心控制台的凹槽。

刹那间，整个空间陷入静默。

然后，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不属于任何时代，却又贯穿所有时光：

> “我害怕。”

>

> “我知道我要做的事，可我还是害怕。奶奶说，引导者不能有恐惧，否则裂缝会吞噬我们。但我骗了她。我一直都在怕。怕痛，怕孤独，怕被人遗忘……怕当我消失了，这个世界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

> “可是今天，我看见了一个男人蹲在废墟里哭。他抱着一张烧焦的照片，嘴里念着‘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但那一刻，我没有再怕了。”

>

> “因为我明白了，我不是为了拯救世界才存在的。我是为了让那些想道歉的人，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

> “所以，我会走进去。我会变成光幕的一部分。我不求你们记住我的名字，只希望有一天，当你们梦见蓝天的时候，能想起??曾经有个女孩，也和你们一样，渴望过晴天。”

声音戛然而止。

塔内一片寂静。

连风都停了。

良久，常磊低声问：“她知道结局吗？”

“不知道。”唐子君望着窗外，“她只知道开始，不知道我们会走到哪里。但她相信，只要留下选择，就一定有人愿意为更好的可能而战。”

“值得吗？”常磊忽然笑了，“用一生去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你说呢？”唐子君反问，“如果你能重来一次，还会戴上那个面具，在黑暗里杀戮三十年吗？”

常磊沉默许久，最终摇头：“不会。但现在……我不后悔。”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座新生的世界在晨曦中苏醒。

而在遥远的南方村落，一名老妇人正坐在门前的藤椅上晒太阳。她年逾百岁，双眼浑浊，却仍固执地望向天空。孙女端来茶水，轻声问：“奶奶，你在看什么？”

“我在等一朵云。”她喃喃道，“它应该来了。它答应过我的。”

孙女疑惑：“谁答应你？”

“一个穿黑袍的女孩。”老人微笑，“她说，只要我还记得她，她就不会真正离开。”

话音刚落，天边果然飘来一朵奇异的云。它不像寻常白云那样松散，反而凝聚成一座小小的城市轮廓，钟楼高耸，桥梁蜿蜒。几片花瓣从云中飘落，触地即化为萤火虫般的光点，围绕着老人旋转飞舞。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一缕光芒，眼角滑下泪水。

“你回来了。”她说。

与此同时，东部海域的水下研究所主机再次启动，绿色字符浮现：

> 【检测到高频情感共鸣波。】

> 【匹配对象：林昭然，工号D-7749。】

> 【传输中……】

片刻后，一段影像自动播放??画面中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科学家，正伏案书写。他抬起头，看向镜头，眼中满是疲惫与希冀。

“如果你们看到这段话，说明她成功了。”他说，“我曾以为人类无法承受双重真实，因为我们太脆弱，容易沉溺于幻想。可我现在明白，真正的脆弱，是不敢相信美好可以存在。”

他顿了顿，声音微颤：“琳，爷爷对不起你。我不该把你推上这条路。但如果你能听见，请告诉我……你现在快乐吗？”

没有回答。

只有海水轻轻拍打玻璃墙的声音。

但在那一瞬，主机屏幕忽然闪现一行字：

> 【接收成功。】

> 【回复内容：我很好。别哭。】

老者的影像凝固了一秒，随即露出释然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

西部高原的冰川神庙早已空无一人。那些白袍先驱者已完成使命，逐一在梦中安详离世。但他们留下的足迹遍布大地，每一处“选择站”旁都立着一块无名石碑，上面只刻着一句话：

> “你想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如今，这个问题已被千万人回答。

有人选择留在现实，重建家园；有人长期接入梦境，延续文明火种；更多人则每日往返于两者之间，像通勤一般自然。医生在现实中手术，在梦中演练疑难病例；教师在课堂授课，在梦境重现历史现场；艺术家创作实体雕塑，同时在虚空中构建会呼吸的诗篇。

战争并未彻底终结，但每一次冲突爆发，都会有双生者挺身而出，以自身为媒介，让敌对双方在共享梦境中直面彼此的创伤与执念。许多战役因此终止于谈判桌前。

科技也在融合中进化。传统的电力系统逐渐被“意识共振能”替代??一种由群体情绪波动转化而成的能量形式。愤怒产生雷暴，悲伤凝结寒霜，喜悦则化作温暖的光流。城市开始学会调节居民的心理状态，以维持能源稳定。

但这并非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