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福州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躁动与生机。
闽江畔新建的生丝厂内,高大的烟囱第一次喷吐出滚滚白烟,在蔚蓝的天空中勾勒出工业文明的轨迹。
随着第一台法国制造的蒸汽缫丝机被工人们小心翼翼地点火启动,巨大的飞轮开始缓缓转动,齿轮咬合的声音如同新时代的钟声敲响了福建工业化进程的第一锤。
“成了!成了!”
车间主管是个从湖州高薪聘请来的老师傅,此刻他满脸通红,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在他的指挥下,工人们将经过处理的蚕茧倒入沸腾的水中,蒸汽驱动的机械臂随即开始运转。
抽丝、卷绕、整理,一系列在过去需要熟练女工操作数个时辰的工序,如今在机器轰鸣声中以惊人的速度完成。
仅仅一个上午,这台机器便产出了相当于过去三十名熟练女工一整天工作量的生丝。
更关键的是质量。
“匀度、洁净度、韧性......全都达标!”
质检员拿着放大镜和测试仪器,对照着从法国商人那里获得的标准样本,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这比湖州最好的‘七里丝'还要均匀!”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当天傍晚就传遍了福州城。
第二日清晨,生丝厂门外聚集了数百名前来看热闹的市民和商人。
秦远特意下令,在工厂外设置了一块展示区,将机器生产的生丝与传统手工丝并排悬挂,任何人都可以上前触摸、比较。
“这......这真是机器做出来的?”
“你看这光泽!这手感!”
“听说一天能出五十斤!我的老天爷......”
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不少来自泉州、漳州的丝商挤在人群中,眼睛瞪得老大,有人已经悄悄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录着什么。
第三天,《光复新报》用整整两个版面报道了生丝厂投产的消息,并配发了工厂外景和机械细节的木刻版画。
主编曾锦谦亲自撰文,将之称为“福建工业革命的第一声啼哭”。
文章详细列举了机器缫丝与传统手工的对比数据。
比如生产效率提升二十倍,单位成本下降六成,质量稳定性大幅提高,产品完全符合欧洲市场标准等等。
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敲击在者的心上。
更关键的是,报纸在末版刊登了工商部新出台的《民间兴办实业扶持办法》。
白纸黑字写明,凡在福建境内投资兴办工厂者,可向光复银行申请低息贷款,贷款额度最高可达投资额的六成,期限三年。
进口机器设备,关税减免三成;工厂投产后,前两年税收减半......
“疯了,真是疯了。”
福州城内一家茶馆里,几名茶商凑在一起,指着报纸上的条文直摇头。
“官府借钱给你做生意?还减税?”
“该不会是诱饵吧?等咱们厂子建起来了,再来个抄家灭门………………”
这样的疑虑在商人间普遍存在。
千百年来,中国商人早已习惯了“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习惯了官府对商业的压制与盘剥。
如今突然掉下如此优厚的政策,反而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但总有人敢于吃螃蟹。
延平府,南平城。
卢川宁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街道上,能清晰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
他那头齐耳短发,一身墨黑色的青年装,在这个依旧以长衫马褂为主流的小城里,实在太过扎眼。
“看,卢家的少爷回来了。”
“这头发剪得....……像个和尚。”
“听说在福州读书读傻了......”
窃窃私语从街角巷尾传来,但卢川宁毫不在意。
他挺直腰板,步履从容,甚至刻意放慢了脚步,让更多人看清他这身“离经叛道”的装束。
他知道,改变总要有人带头。
卢家大宅内,卢继亮看着儿子这副模样,确实没有真的动怒,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川宁啊,你这幅样子回来,明日整个南平城都要传遍了。你让为父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爹,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卢川宁在父亲面前坐下,语气认真,“您知道吗?在福州,统帅亲自剪了头发,张总督剪了,各军军长都剪了。现在福州城里的进步青年,都以短发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