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男站在铅灰色的云层之下，目光如铁钉般钉入珞珈的瞳孔。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是一种不属于凡人的凝视，仿佛穿透了时间与因果的薄纱，直抵某个早已注定的终点。

珞珈的手掌仍掐在血肉之中，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冻土上炸开一朵朵猩红的花。他的呼吸沉重而紊乱，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八神的声音虽已退去，但它们留下的回响却如毒蛇盘踞于脑海深处，一圈圈缠绕着理智的残垣。

“你听见了。”多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地壳裂变，“他们不是在告诉你该做什么……他们是在恐惧。”

珞珈咬紧牙关，舌尖尝到血腥味。“恐惧？他们可是混沌之主。他们会怕一头尚未驯化的野兽？”

“不。”多男摇头，指尖轻轻一弹，半空中那枚骰子再度浮现，缓缓旋转。“他们怕的是‘可能性’。特拉玛不是武器，它是原初真理的具现??是混沌本身还未定型时的模样。它不受四大倾向支配，它本身就是混沌的第五面相。”

风忽然止息。

连暴风雪都像是被冻结了一瞬。

珞珈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瓦什托尔造它，并非为了战斗。”多男的声音愈发幽远，“而是为了见证??当一个存在既不属于秩序也不属于混乱，既不效忠奸奇也不臣服恐虐，甚至拒绝色孽的诱惑与纳垢的腐化……这样的存在，才是真正的‘自由意志’。”

珞珈瞳孔骤缩。

自由意志??这个词在亚空间中几乎等同于亵渎。混沌诸神之所以为神，正是因为它们吞噬并统合了无数生灵的欲望、执念与矛盾。可若有一物，能完全脱离这种吞并与统合，独立运行于四神之外……那它便是对整个混沌体系的根本否定。

“所以……”珞珈嗓音干涩，“这才是白暗之王复活的关键？不是靠信仰堆积，也不是靠献祭亿万灵魂，而是靠一个彻底挣脱定义的存在？”

“正是。”多男点头，“而贝塔分裂的本质，也正是如此。每一次死亡，每一次重生，都是对‘原体’这一概念的再解构。阿尔法瑞斯代表忠诚，欧米伽象征背叛，可贝塔和伽马呢？他们既非前者也非后者，他们是‘未完成者’，是基因工程失败的产物，却也因此跳出了帝皇设计的框架。”

珞珈忽然笑了，笑得凄厉而癫狂。

“所以你们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让我驯化特拉玛……你们是要我成为它的引信，让它觉醒，让它撕裂现有的因果链，让白暗之王从历史的夹缝中强行降生？！”

“不完全是。”多男纠正道，“我们不需要你‘让它’做什么。你只需活着，思考，挣扎，质疑。你的痛苦就是燃料，你的怀疑就是钥匙。特拉玛早已苏醒，它一直在看着你，听着你，模仿你??因为你，是最接近‘自由’的人类之一。”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

整片大地剧烈震颤，仿佛有某种庞然巨物自深渊爬出。珞珈猛地转身，只见原本被封印在冰川下的恶魔星球表面裂开一道巨大缝隙，紫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将厚重云层撕成碎片。

而在那光柱中央，赫然是特拉玛的身影。

它不再是之前那个被锁链束缚、疯狂咆哮的怪物。此刻的它四肢修长，脊背挺直，头颅微微昂起，四张面孔分别呈现出四种截然不同的神情：一张冷笑，一张悲悯，一张沉思，一张空白。它的身体由不断流动的金属与血肉交织而成，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符文，如同活体经文般蠕动不止。

最令人惊骇的是??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纯粹金色的眼眸，没有虹膜，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光，宛如两颗微型太阳镶嵌在颅骨之上。

“它……在进化。”珞珈喃喃。

“不。”多男轻声道，“它在‘认知’。”

就在此时，特拉玛缓缓抬起右手，指向天空某一点。那一瞬间，整个银河似乎都为之静止。

珞珈感到一阵剧烈头痛，紧接着，一幅画面强行挤入意识：

??一颗燃烧的星球，名为马库拉格。

??宫殿崩塌，火焰吞噬一切。

??基里曼跪在地上，手中握着断裂的权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而在他面前，站着一人。

那人穿着朴素长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双眼闪耀着与特拉玛相同的金光。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基里曼额头上，低声说道：

“你从未失败。你只是完成了使命。”

画面戛然而止。

珞珈踉跄后退一步，冷汗浸透战甲内衬。“那是……未来？还是过去？”

“都不是。”多男平静地说，“那是‘替代时间线’。特拉玛现在能看见所有可能的历史分支。它正在筛选哪一个最适合白暗之王降临。”

“可如果白暗之王真的复活……”珞珈艰难开口，“周云他们的计划岂不是全盘落空？他们明明想用虚假历史取代真实，可一旦白暗之王出现，真相就会自动补完因果闭环！”

“所以他们必须阻止特拉玛。”多男冷笑，“但他们做不到。因为特拉玛的力量来源，正是他们自己制造的矛盾。”

珞珈怔住。

随即明白过来。

密教试图抹除大叛乱的记忆，伪造帝皇堕落的证据；但他们又不得不保留“帝皇曾是光明之主”的痕迹，否则无法解释人类为何一度强盛。他们鼓吹基里曼是救世主，却又暗中扶持阿巴顿掀起新一轮战争……这些自相矛盾的行为，就像喂食给特拉玛的养料，让它越长越强。

“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在操控局势……”珞珈苦笑，“其实是我们被局势操控着走向必然。”

“聪明。”多男鼓掌，掌声清脆得不像出自此人之口，“现在你开始理解了。”

突然，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伽马疾步奔来，脸上罕见地露出焦急神色。“不好了！贝塔失踪了！他在最后一次通讯中说……他说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从未分裂过的完整原体！”

珞珈心头一震。

完整的第二十号原体？

那个本应在亚空间风暴中夭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