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以为谢玄濯动摇了, 他满怀信心地转过头来,微微眯着眼。
“可否让人替玄濯拿件衣服来,一件白色的南陆制式长衣就好。”谢玄濯目光平静, 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却是为何?”
“玄濯想穿着南陆的衣服再死。”
“呵呵,怎么你以为穿着南陆的衣服, 你死后就能回到南陆吗?我告诉你,你的尸体会埋在草原,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回到家乡。”
“毕竟, 这世间已经没有会给你收尸的人了。”大君冷冷地盯着谢玄濯, 摩兰珂也正好跟了过来。
“我来替小殿下拿衣服,顺便送小殿下一程。”摩兰珂满脸严肃。
闻言, 义羊大君拍拍摩兰珂的肩, 潇洒地走回了金帐的方向——美酒佳肴、貌美坤泽还在等着他。
“小殿下,上路吧。”
两个时辰后, 谢玄濯被带到了义羊牧场的东边。
这里称不上是什么法场, 只是一处宽阔平坦的草地而已。然而,穿着蛮族大袖的刽子手已经扛着巨斧,已经在等着谢玄濯了。
三个穿着黑红色巫袍的巫师已经围着火焰, 跳起了祭祀天地,告慰神灵的舞蹈, 周围的人拿着桃木棍敲打草地, 意为敲打罪人的灵魂。
谢玄濯就是他们今天要处决的罪人。
两个身强力壮的乾元,一人一脚踢在谢玄濯的膝盖弯里, 迫使她跪了下去。
地上的青草已经长出了薄薄的一层,湿润柔软,生机勃勃。谢玄濯屈膝长跪,如白鹤折颈, 失了自由失了尊贵。
而现在自己也快要死了。
为什么这一生在尝过甜蜜的生活后,剩下的全是屈辱的苦涩。
最难的时候,她也想过死,可不想是这样被人当作羔羊一样,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屠宰,与畜生无异。
皇五女谢玄濯一生颠沛流离,破坏义羊与上燮的邦交后,于一个无名的日子,被埋在草地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她可以当狗,可是狗也是有尊严的,狗也不会带着人去毁了自己的狗窝。
谢玄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要用南陆的刑法来处罚自己,他们是想让上燮的皇女受辱了,所以这么多围观者才如此欢乐。
他们的欢乐就是践踏尊严的利器。
“来人啊,给小殿下多拿几件衣服来,免得行刑的时候,吓尿了裤子,丢了皇家的脸面。”
“何必呢,快死的人就该怕死吗?”谢玄濯嘴角勾着蔑笑,她高高仰着头,望着天空的飞鸟,“多谢世女,我没那么怕。”
有人突然着急地跑到了摩兰珂身边,悄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然而,下一瞬摩兰珂面色扭曲,怒不可遏道:“大君这是老糊涂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世女,这是大君的命令,恐怕你不从也得从。”那人直着身体大声道:“即刻释放”
红色的血液从他身体里喷射而出,属于摩兰珂的长刀洞穿了他的胸口。
“此人假传大君的消息,已被本世女斩杀。”
面对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摩兰珂当机立断,笑着让人处理了尸体。
在场的兵士大多都是摩兰珂的人,银晃晃的刀枪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不必再等了,早死早超生,”摩兰珂懒洋洋地含着草根,嘴角上扬,“你的头骨会被做成法器,见证我们义羊的崛起。尤其是我,摩兰珂的荣光。”
“对了,还有你的女人。”
“你说什么?”谢玄濯咬着牙,用力抬起了头,气力之大,压着她的人几乎按不住了。
“我说,就是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坤泽啊,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你敢!”
谢玄濯突然毫无预兆地挣扎起来,旁边又上来了两三个人,合力按住了她。
怒火占据了谢玄濯的心,她感觉天地倒转,双眼像是心脏般地跳动起来,身旁的人化为了骨架,而她只要刺出那一剑。
“世女,世女,她的眼睛变红了!这是魔鬼,魔鬼才会这样。”
“你们慌什么,再来几个人压着她,行刑!”
蛮族武士更用力压着谢玄濯的四肢,还用麻绳把她捆了起来,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地趴在地上。
强行开启鬼眼,却无法动用了毁灭天地的力量,谢玄濯双眼流下一行血。
就要死了么?
身后的刽子手已经举起了巨斧,虽然看不见,但谢玄濯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铁斧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那种阳光是冷的。她的心仿佛也冷了,就要死了么?活着没能做成一件事,就要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她也想过什么一只穿云箭,英雄好汉来相见的场面。可英雄好汉都不是她的朋友,她想号令天下,才发现天下都是她的敌人。
可她还有太多事没有做,想夺回上燮,想恢复谢家的荣耀,想弄清那人为什么唤自己谢棠。
这世上还是有人在意自己的吧,虽然那个少女每次都凶巴巴的,可她朝自己伸出了手,她们两人牵过手,走过那么长的路。
谢玄濯心里清楚,其实某个微小的瞬间,她想过就这么和少女远走高飞,走得远远的,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一生一世地在一起。
可是她不能。
谢玄濯明白,这个世界的人从未相亲相爱,兵刃相向才是常态。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人们也是这样,上燮推翻了衰弱的邕政权,赵勿尘又篡取了势微的上燮皇权。强大的,总要毁灭弱小的。
弱小,就不配活下去。自己现在是那么地弱小,还有什么办法能活下去呢?
就不能活下去吗?
意料之中的巨斧没有劈下来,刽子手如山般的身躯倒在了谢玄濯身旁,一把匕首正正插在他的额头上。
是苏凌心,她骑着神骏的吹雪,双手持剑冲进了人群里左劈右砍,她手中的剑附上了剧烈的旋风,丝丝蓝色的雷电盘旋其中。
她头上戴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盔甲,就连吹雪的蹄子上也裹着厚重的蹄甲。她们一人一马,说是全副武装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