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顾不得广交会事, 只说是来交样品。
让收发室大爷给肖组长打了确认电话后，三人才被对方放行。
跟在宋恂身后进门，李英英扭头望向房沿儿下排队一串人, 不由好奇地问“宋主任, 工厂想要参加广交会，还需要由食品出口公司批准吗？”
“不是, 是由省或市外贸局批准。”宋恂边走边低声道，“只有出口总公司和外贸局可以组织交易团。那些工厂领导在这里等着，多半是因为能参展商品太少了，进不去省市交易团, 才想搭上省食品出口公司顺风车。”
李英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上辈子她家食品小作坊产品只能在小学校门口打转，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也从没关心过广交会事。等到有了摸得着广交会门槛公司时，她早就回归家庭了。
“宋主任，咱们也加入出口公司交易团怎么样？”李英英觉得他们加工厂蟹酱好好包装一下还是很有竞争力。
宋恂领着他们上楼, 随口问“你觉得咱们有什么产品是能参加广交会？”
“就蟹酱啊！”
“以蟹酱目前产量，只给出口公司普通外贸订单供货就够了。”宋恂提醒，“广交会举办时间在十一月左右，到那时基本已经过了蟹汛了，原材料供应不上, 蟹酱产量也会下降。”
何旭插言道“没有了蟹，咱们可以做鱼罐头，国产鱼罐头出口行情还是很不错。虽然欧美人习惯吃他们自己生产金枪鱼、鲱鱼、马鲛鱼罐头。但是, 东南亚地区跟咱们口味差不多，出口沙丁鱼, 墨鱼罐头一直供不应求。”
宋恂对他建议还是很重视。
何旭原是省渔联合加工厂食品技术员, 专门负责鱼类罐头食品研发, 算是这方面专家。
“咱们现在只有一条三个灌装头生产线，如果按照目前生产计划来看，工人工作时长还是太短了。”何旭摇头道，“城里加工厂，哪个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地赶进度？咱们厂现在工作安排过于松散。如果真接到了鱼罐头订单，就得考虑倒班问题。”
宋恂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而后敲响了水产组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肖组长身边围着四五个干部模样人，见到门口宋恂后，他趁机与几人抱歉道“我约客人来了，你们事我已经知道了，回去等通知吧。”
说着就挤出包围圈，将宋恂三人让进了隔壁小单间。
宋恂笑问“那些人也是要参加广交会？”
“呦，连你们那穷乡僻壤小地方都听说广交会了？”肖组长常与宋恂电话联络，双方已然混熟了，这会儿不见外地调侃道，“没想到你消息还挺灵通。”
“在田间地头想要听到这种消息确实不容易。”宋恂端着茶杯笑，“是楼下韩大爷说。”
“哈哈，那还差不多。”肖组长言归正传问，“你们产品带来了没有？量产以后口味怎么样？”
宋恂从大背包里掏了好几盒罐头递过去。
“试生产了两种。一个定价一块五，一个两块。看你们想要哪个吧。”
肖组长打开一罐两块钱蟹酱，回道“只要品质跟得上，再贵也有订单，国际友人不差钱！你们把产品质量把控住就行。”
他舀了一勺蟹酱，咂摸一番说“咱们从国外进口蟹肉罐头，七块钱一斤！你们要是能把蟹酱卖出十块一斤高价，就等着被点名表扬吧。”
李英英紧张地问“肖组长，您觉得这个蟹酱口味怎么样？”
“我吃着还行。”肖组长把一块五那堆蟹酱退还给他们，“两块留下吧，回头我让组里其他人也尝尝，样品由我们这边送检。”
宋恂比较关心订单问题，“如果检验检疫通过话，出口公司能给我们多大订单？”
“蟹酱产量不高吧？你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赶紧回去加班加点地生产吧！”
李英英心下高兴，但总觉得不把稳。
这种蟹酱跟进口蟹罐头不同，蟹酱是地地道道中式口味。
老外未必吃得惯。
若是真按照他说，几班倒地生产蟹酱，真能接到那么大订单？
听了她顾虑，肖组长好笑道“除了外国友人，海外华侨也是咱们客户，侨居在外同胞们也想吃些‘祖国货’嘛。你们生产这点蟹酱，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肖组长还有别事要忙，收走了蟹酱，就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从门内出来，宋恂让另两人先去楼下等着，自己则拎着大背包来到军管会盛主任办公室。
通讯员小赵昨天就接到了他要来拜访电话，此时见了他并不惊讶，“领导还在会客，宋主任，你喝点水等会儿吧。”
宋恂将背包放到办公桌上，“今天不找盛主任！我们蟹酱已经交给水产组了，没什么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
说着就将背包打开，从里面拎出一网兜铁皮罐头盒。
“你这是？”
“放心，不是送礼。”宋恂将网兜放在桌上，在他对面坐下，“这些是刚被肖组长淘汰下来样品。”
生怕他不识货，宋恂难得俗气了一把，给人送礼还要报价。
“别看这些蟹酱是被退回来，不过价格着实不便宜，一块五一罐！”
刚想将网兜藏到桌底小赵，臂弯一转又把东西放回了桌面上。
这里面少说得有二十罐，这些东西顶得上他一个月工资了！
他是盛主任通讯员，其实平时并不亏嘴，底下供应厂家送上来样品，他没少跟着沾光。
可是像宋恂这样，一口气送这么多，真是不多见。
“这也太破费了吧？”小赵迟疑着不敢收。
“你安心收着吧。”宋恂摆手说，“这是试生产产品，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生产了。我大老远拎回去没什么用，你留着吃吧，平时配着馒头面条就能吃顿饭了。”
既然如此，小赵放心地将网兜收进了柜子里。
他给宋恂泡了杯茶问“你们这个蟹酱送检事有着落了嘛？要不我帮你们跑跑？”
拿人手短呀。
“不用，肖组长已经代劳了。不过，”宋恂状似不经意地说，“他最近忙着广交会事，我们这个事可能有得等了。”
小赵这么年轻就能给出口公司一把手当通讯员，自然也是个精明人。
闻言便笑问“宋主任，你们也想参加广交会？”
“广交会谁不想参加？但是我们还没有像样产品。”宋恂摇头道，“这样贸贸然地只带着一个蟹酱去参展，实在是寒碜，还浪费了一个宝贵名额。”
“大家要是都能像你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小赵一言难尽地指了指里面办公室，“都是来走关系参加广交会。不过，宋主任，你们只有一个蟹酱确实太单一了，得赶快开发其他产品呐！”
宋恂赞同道“我原本是打算让技术员再研发几个新产品。不过，既然是卖给外商，就得根据人家喜好来嘛。比如即将举办广交会上，往年各国客商都喜欢买什么东西？口味有什么偏好？了解了这些，我们才能有针对性给出口公司供货。”
“你说也有道理。”
宋恂呷了口茶，笑眯眯问“小赵干事，你这边有没有往年广交会水产品方面相关记录，给我们作个参考？”
小赵“……”
就说嘛，突然给他送这么重礼，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求呢？
只不过，别人都是求到领导面前，这位宋主任却另辟蹊径寻到了自己这里。
资料他当然有，但是事情得提前说明白。
“宋主任，就算你们研究出了新产品，也赶不上今年广交会了。报名时间马上截止，再过三天我们就得将最终参展名单递给外贸局。”
“没关系，随缘吧。”宋恂答得云淡风轻，“今年不行就备战明年，再接再厉嘛！”
拿着一沓资料快步走出办公楼，宋恂带着人在出口公司附近找了一间招待所办理了入住。
关上房间门，他便打算赶紧研究研究那一沓资料。
不过，刚看了没两页，李英英就来敲门了。
“宋恂哥，咱们在这里干等着送检结果，暂时没什么事。”私下只有两人相处时，李英英又恢复了原来称呼，“既然已经到了省城，我总该去看看孟阿姨。这么多年不见了，我还挺想她。”
宋恂看一眼手表“你想现在去？这个时间，她还在上班。”
“当然不是现在了，”李英英走进房间，顺手将他放在床上背包挂到衣架上，“我是想问问孟阿姨近些年喜好，一会儿我要去百货商店转转。”
“不用破费了。”
李英英嗔道“这么多年不见，总不好让我空着手上门吧？”
她在宋恂身上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两人聊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而且地点仅限于办公室。
想去家里找他吧，还总有个记仇又讨人厌项前进在其中瞎搅和。
这次两人一起来省城，是个难得好机会。
一直与这个不解风情工作狂说不通，她就想曲线救国从工作狂亲妈那里入手。
这会儿宋家还没下放呢，孟阿姨肯定也着急宋恂婚姻大事，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嘛。
自己家庭条件差强人意，虽然比不上宋家，但比下有余，总比娶个乡下村姑强吧？
何况他们如今在一起工作，她又当上了副厂长，再加上两家从前那点交情，她算是目前最适合宋恂妻子人选了。
孟阿姨自然也能看明白这一点。
“她最近挺忙，未必有时间招待咱们。”怕对方误会，宋恂又补充，“这次回省城，我根本就没打算回家。”
他父母还在闹离婚，家里那个乱糟糟情况并不适合让客人登门。
见她还想继续游说自己，宋恂打断道“我这边工作还挺多，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去逛百货商店了。还是先帮我干活吧！”
李英英“……”
这个工作狂！
“你去把何旭也叫过来，咱们开个小会。”
……
人都到齐后，宋恂将从小赵那里借来资料分发给二人。
“广交会参展报名马上截止，咱们只有三天时间。这是近三年，广交会上各种水产品成交记录和客商详细资料。咱们一人一本，从中找出几样产品……”
“宋主任，找什么产品啊？”何旭还昏头昏脑。
宋恂给他们划定范围——
第一，瑶水附近几个大渔场盛产；
第二，只需要简单粗加工；
第三，成交价格高，成交量低。
听闻宋恂也想参加广交会，李英英顿时觉得两人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语气兴奋地说“只要咱们产品被摆上广交会展台，那身价立马就不一样了！即便没有电影摄制组宣传，咱们‘瑶水村’牌产品，也能在国内畅销！”
她把拜访孟阿姨事暂时放下，将自己在出口公司打听到消息告知宋恂。
“我去房沿儿下排队人群里问了，那些工厂规模都比咱们大，但是基本都是生产单一品种产品。比如挂面厂，他们常年只生产同一种挂面，这种工厂就不被外贸单位看好。据说被选入交易团名单，至少得拿得出四样产品，否则就是浪费名额。”
宋恂点头表示了解，便打开自己那一沓资料专心研究了起来。
看到其中一页时，他反复翻看了好几遍，才迟疑地问“瑶水那边有虎文蛤吗？”
“有，不过没人吃虎文蛤肉。”何旭答。
他老家是隔壁胜利公社，生活环境和饮食习惯与瑶水差不多。
李英英也说“瑶水村附近虎文蛤其实还挺多，但是当地社员都不喜欢吃。我记得前两年有个市里日化厂来瑶水收购虎文蛤壳，用作蛤蜊油包装壳。社员们将文蛤去壳以后，剩下蛤蜊肉全沤成肥料了，根本没人吃。”
宋恂将那页字迹有些模糊记录，推给他们确认“这里写是虎文蛤吧？”
“是。”何旭盯着虎文蛤出口价格看，也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眼睛，“这玩意儿居然能卖两百块一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