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坤默默观察着，总觉得他和纪瑟瑟之间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又找不出什么特别的证据。

也许是他想多了吧，关心则乱。

后来期中考试过后，班主任要调座位。

高中的学生们，平时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基本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听说要调座次，大家都很兴奋。因为同样的环境待久了总会觉得乏味，能换个新环境，大家都很期待。

不过卫坤对调座位没什么可期待的。班主任老姜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总不可能把他和纪瑟瑟调在一起。如果不是和她坐一起，那随便怎么调座位，他都无所谓。

下午的自习课，同学们在下面安安静静地学习、写作业，老姜坐在讲桌前排座次，时不时扫一眼下面的同学，大概是在思量座次该怎么布置。

到了下课时间，老姜把新的座次表排好了，贴在讲桌上，让同学们按照顺序自行调整座次。

讲台上围满去看座次的同学，挤挤挨挨的，卫坤懒得去看。直到把做了一半的卷子写完，等讲台上的人都散开以后，他才过去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同桌换了，是纪瑟瑟。

从那天开始，卫坤进入一种很奇异的状态，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充满了一样，电量持续在99%以上，思维敏捷，灵活多变，耳聪目明，步伐矫健。

每天迎着金光灿烂的朝霞去上学，然后披着满天星光回家，他听着自己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好像有一整个宇宙的未来等着他去书写。

只是相比于他的开心快乐和激动，纪瑟瑟则平淡多了。

她的话很少，笑容也很少，总是不停地在学习，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

看到她手上那本砖头一般厚重的奥数魔鬼训练题快要被她翻烂了，他不禁心生愧疚，努力收住自己的心思，开始像她一样拼命努力学习。

只是没想到，后来的一切，发生的太快。

还不等他弄明白靳文燊究竟是在单恋纪瑟瑟，还是他们两情相许，纪瑟瑟就突然转学走了。

看着比赛回来的靳文燊发现纪瑟瑟不见了，暴怒的孤狼一般在教室里发飙，那一刻，他也很想跟靳文燊一样，去问问纪瑟瑟，她为什么说走就走？

究竟是什么理由？

可他没有立场去问她，即便问了，她也未必会告诉。

从那天开始，卫坤就感觉自己出了问题，每天都心烦意乱的，总是感觉找不到状态。之前那一股充盈全身的力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只感觉木木的，没精打采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后来听说，纪瑟瑟参加CMO进了冬令营，差一点就能进国家队，已经被保送到T大数学系。如果他拼命努力学习，到时候未必不能和她同一个学校。

为了这个目标，他把自己埋进书山题海里，每天都在煎熬奋斗着。然而很不幸，也许是因为压力太大，他高考的时候发挥失常，最终只去了一个省城里的985。

虽然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大学，老师父母也都满意，可对他自己来说，这就是失败了。

【4】

飞机遇到对流层，机身剧烈颠簸起来，一下打断了卫坤的回忆。

很多乘客惊恐不安，纷纷向空姐询问问题，卫坤却躺在那里没动，心中一片淡然。

他想起大四那年，去京市的雷特汽车公司实习，在那里偶遇了多年未见的纪瑟瑟。

因为学的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专业，固然雷特汽车公司是他的最佳选择。但是究竟为什么要去京市那边实习，其实他自己也不愿去深想。

不过重新遇到她，总是开心的。

只是他没想到，靳文燊也回国了，也在那里。

兜兜转转，他和纪瑟瑟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卫坤既意外，又不意外。

靳文燊喜欢纪瑟瑟，他是知道的；至于纪瑟瑟喜不喜欢靳文燊，他一直不愿去想。

回首过去那么多年，他之所以一直暗恋纪瑟瑟，却从不敢开口对她说一个字，不是因为他胆小，也不是因为他不自信。而是他心里明白，即便他向她表白，她也不会答应。

他不知道纪瑟瑟喜欢谁，但是他能看出来，她并不喜欢他。

听到靳文燊亲口所说，他和纪瑟瑟已经订婚了，卫坤终于死心。

他离开京市，返回省城，回去准备他的研究生毕业论文。

只是踯躅在北国金色的秋天里，满目金黄繁华的盛景，他的心底却是一片无边的寂寞和荒凉。

也许他该忘掉过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既然从来不曾得到，又何必谈什么失去。

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于是他和舍友一起聚会的夜里，喝酒吐得一塌糊涂，第二天醒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后来，有个宿舍里的兄弟问他，那天晚上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卫坤说，是为了埋葬愚蠢的过去。

那兄弟拍拍他的肩，会心一笑，其实卫坤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但卫坤知道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学会不再为难自己，学会关爱自己，尽心尽力地，让自己过的好一点。

比如寒风刺骨的大雨夜，他不再坚持去上晚自习，而是问同宿舍的哥们儿借了本武侠小说趴在被窝里看了一个晚上；比如时间充裕又清闲的周末，他不再泡图书馆和书较劲，而是参加足球社团，每到阳光晴好的下午就和一群队友们去找地方踢球；比如有红着脸的姑娘去找他说话，他也不再板着脸惜字如金……

就这样过完充实而快乐的大四，卫坤收获很多朋友，也收获了更好的自己。他的毕业成绩十分优秀，学校建议他直博。

可是卫坤谢绝了，他想要出国去留学。

他的决定，导师十分支持，只是他的父母却有些反对。因为出国在外千里远，他们不放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能早点进入家族企业，为家里分忧解难。

卫坤能理解父母的期望，但他也想坚持自己的决定。

所以那段时间，他过得有些痛苦。一边忙着复习考托福、考GRE，一边还要不停地接受父母的压力，耐心细致地与他们沟通。

因为心情很烦躁，那段时间，他学会了抽烟。一根接一根，站在宿舍外面的阳台上，夏夜的蚊子成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被咬得满是包，可他却不想动。

有时候，他也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一定坚持要出国？

他告诉自己，因为他想去国外学习最尖端的电子信息技术，设计出最先进最便捷的电子产品。

可是心底里却好像有个无底的黑洞，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吞噬掉他所有的一切。令人窒息一般，令人想逃离。

他想离开那种巨大的足以把人淹没的失落感，失落是他日夜惦念的那个姑娘，正在日益甜蜜地爱着另一个人。

那种巨大的甜蜜感重重地刺痛了他，好像一整个浩大的中国都承载不了他的悲伤。

他怕一忍不住，什么时候就流泪了。

所以他必须离开这里，一刻都不能停。

【5】

六月初，卫坤申请的学校通过他的申请，他可以出国去读博士了。

父母也终于同意，为他送行。

只是抵达温哥华的第二天，卫坤就生病了，感冒发烧，也许是水土不服。

吃了几片从家里带来的感冒药，效果不见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头疼，眼窝发烫见不得光，一睁开就有眼泪。扛了几天抗不住了，他在几个华人同学的帮助下去医院看病。结果高烧退了，又落下个咳嗽的症候，一直咳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停。

夜里躺在一个人的公寓屋里，咳得像个沉重的风箱一般，连床垫都跟着颤动，卫坤忍不住有些想家了，至少在家里有人照顾。

想想这个时节，还有研究生班里那些同学，除了继续读书的，基本都走上工作岗位了吧。不知道纪瑟瑟的工作室怎么样了，搞摄影也不容易，不知她能否应付得来。

也许能，也许不能，都与他无关。

可他却总是惦念着。

但也只是惦念而已。

总有一天，他会把她放下。就像这场旷日持久的感冒一样，即便中间再累再苦再痛，也总会有痊愈的那一天。

于是在温哥华的两年，每天每夜都忙碌无比的两年，时时刻刻都在努力都在奋斗的两年，分分秒秒都不能浪费和虚度的两年，他过得很充实，很快乐，也很满足。

他想他已经痊愈了。心底那块伤疤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但他知道它已经足够坚韧足够强壮，或许它已经长成自己身体里面最坚强的一部分。

所以在看到纪瑟瑟要结婚的消息，他不过短暂出离一小段时间，然后就很平静地接受了。

正好要回家过年，他可以顺便去参加她的婚礼，也算是一份祝福。

【6】

飞机抵达海城机场，已是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气温薄凉。

卫坤一夜未睡却并未觉得多困，见到来接自己的父母依旧精神矍铄，精神状态十分不错，一家三口终于团聚，多少开心的话都不够说。直到坐上回家的车才觉出累来，他往座椅上一靠就睡着了，外面刮大风下大雪都不知道。

阖家度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新年，正月初十那天，卫坤和多年不见的同学们一起去参加纪瑟瑟的婚礼。

奢侈华丽，风光无比，靳文燊和纪瑟瑟的婚礼摆在海城本地最奢华的六星级蓝海大酒店，出入的都是各界名流人士，衣香鬓影，繁华热闹，庆祝这一对幸福的新人终于喜结连理。

和同学们坐在一桌上，卫坤和他们一起见证着他们的幸福。

站在台上的纪瑟瑟，一袭纯白镶着钻石的华丽婚纱，美丽优雅，十分动人。

她把她的手递给站在对面的靳文燊，戴上他的戒指，将她的一生许给他，与他拥抱亲吻，幸福落泪。

卫坤默默看着，他以为自己会很难受，但其实还好。

时隔多年的久别重逢，没有多少热切和激动，只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他静静凝望着她，替她开心，也为她祝福。

婚礼结束以后，新郎新娘忙着送客，所以同学们也没有多少时间跟他们攀谈说话。

卫坤走过去，笑着跟纪瑟瑟打个招呼，说他要走了。

纪瑟瑟也微笑地看着他，问道：“卫博士，毕业以后准备回国工作吗，还是要留在国外？”

“如果有机会，准备申请一些国外的公司，毕竟已经有这个基础，若是不行就回国。”

纪瑟瑟开玩笑道：“那也挺好的，等你明年回来过年，说不定会带回来一位金发美女。”

“可能吧。”卫坤笑着点头。

眼看着旁边又有同学过去告别，卫坤看着她，轻声道：“纪瑟瑟，再见。”

纪瑟瑟笑着朝他摆了摆手，然后送他出门，就像送其他同学一样。

她一定不知道，在过去那些年的岁月里，他是怎样沉默而热切地爱过她。

她终于嫁给别人了。

而他即将离开这里。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再见了，我的姑娘。

以后的日子，希望你一切顺心，过得幸福。

我会离开这里，不一定去什么地方。

在这二十多岁的年纪，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想要，我想我会变得很忙碌。因为除了你以外，我还有很多梦想。也许能实现，也许不能，未来又有谁能那么肯定。

当然，我也不会只顾工作，变成一个毫无情趣的机器人。我会照顾好自己，去交很多的朋友，遇到可爱的姑娘，我也不会再放过了。我会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在滚滚红尘中度过余生，最后变成一个花白头发没有牙齿的老头子。

到那时候，你一定认不出我了。

只是在我心里，你依旧是那个十六七岁，素蓝校服，扎着马尾眼睛大大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