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一位病患家属打的。那人比丁遥大不了几岁，也是个姑娘，给纪主任拜完年又来贺福顾医生：

谢谢你们救了我妈妈。新年快乐，好人有好报。

两个月前，他们科室夜诊收下一例病人，56岁，大面积脑梗。急诊手术时情况已经十万火急了，病人脑疝并发多系统的感染。那晚顾岐安正巧当班，例行查体的同时就通知纪主任赶来了，一行人通力合作，才算从死神手底拣回半条命。

之所以说半条，我们都知道，大面积脑梗的病死率致残率极高。几乎不可能痊愈，只能说尽力，尽力保命。

医患沟通室里，顾岐安也是这么预警家属的，我们会戮力竭心地救，但你们也要做好万全打算。

那姑娘进社会不久，没见过大风大浪，父亲又在外务工。闻言就哭了，怎么说呢，我拿你当救命稻草，你说的话却成了压垮我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崩溃到术前沟通一度进行不下去。

顾从业不算太长，类似场景也见过好多。但回回再见还是很锥心，或许，诚如纪老师说过的那句话，“等你哪天对生死完全麻木了，才算真正出师。

医生就是这样啊。没办法，以前本科没有老师教过你嘛？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老纪说这一行是修术修心修仁义，他让小顾把仁义放后面些。

太多了也不好，会成羁绊。

手术足足一整宿。好在挺成功，并发症算控制住了。

病人从icu逐层转普通。虽说失语等后遗症在所难免，但好歹能过个安生年。小年那天，办理出院的时候，顾医生去过病房，嘱咐母女俩一定观测预后血压，有异样就及时来诊。

姑娘千恩万谢，问他方便加个微信吗，有什么也好请教你。

这倒是没问题。顾岐安的通讯录里加满了患者以及家属的名片，备注不过来，逢年过节收到些不具名的祝福，他都全记不起来是谁了。

对方扫码之后，对顾医生别致的备注表示疑惑：

浦肯野纤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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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豫不止一次指摘过某人的id，太学术风、老干部。恨不得放榜昭告天下，我是学医的，那点仗着成绩前茅就托大的骄傲只差写在脸上了，哼！

微信尚未投用的零几年，网络通讯也没有真正便利普及化，那个年代多是用些贴吧、论坛、校内网尔尔，再时髦点，就是qq。而顾岐安在这些个通讯平台的id都流水线般地一致：

浦肯野纤维。

心脏传导系统里的一种特殊细胞。有自律性。

这也是顾岐安取名的初心和寄望。

s大医学院临八专业的学生都知道，零五级招进个学神式的人物。传闻是有着钱老冠名的照相机记忆，知识一点即透，才不像他们，成天到晚和尚念经一般背得哭死哭活。

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传奇表面再光鲜，也没人去挖掘背后的点滴心血。顾岐安或许足够聪明，掌握着些记忆的独到法门，而事实他私下的努力也绝对不输。

课本都翻烂了，那纸张脆薄得像南方梅雨天的墙皮，不能下重手。这还算轻的。和顾神同住的室友都别想在工作日约到他，约也是吃闭门羹的结局。某人永远一句话：

书背完了吗？

就是这么个刺头角色，每逢考试周，门庭却热闹得很。各个跑来取经，争当大腿挂件般地找他划重点，大概会考什么，名解背哪些，心电图考房颤吗？顾神行行好，“打赏”点呗！

顾岐安直到大三还会扶贫做慈善，后来委实身单力薄，就全部推拒了。别来找我，有这点工夫不如多刷几道选择题，原来上课的时候干嘛去了？

拒也拒得好委屈。他们在这厢磕头拜香，“菩萨”全是捧心又合十地爱怜：

施主啊，你们这一没慧根二没佛缘，我实在爱莫能助。

饶是如此，顾岐安“功德箱”前的香火也极旺，四季不休。

唯一没往里面投过香钱的，大抵就属同系不同班的女生秦豫了。

学校这么多年的分班模式都维持着老黄历。入学机分随机洗牌，院系之下分大班，大班再细化成小班，方便管辖。秦豫就在顾岐安的邻小班，两班同导员，平日上大课也时常排在一间教室。

相应地，各种排名自然一处统计。

山外有山。哪怕你在小班领先，进了大班榜单也难保第一。

秦豫就为此苦恼了两三年。要说她和顾岐安是点头之交吧，也不止，院系什么活动比赛或者联谊上，二人还经常因公交涉过。反正不多不少的谋面里，秦豫是丝毫没看出这人有哪里好，或者说，是哪里比她好。

偏偏每次期末都把她压成万年老二。

你说气不气吧？可是光气也不济啊。

眼见着从基础学科迈入临床学习阶段，秦豫不论怎么个发狠法都干不过他，几个小姐妹也给她出馊主意呢。

既然刀对刀不行，那就迂回战术。你去看看人家怎么学的，师夷长技以制夷！

用现如今的话就是：打不败就加入他们，用魔法战胜魔法。

打那以后，顾岐安每次自习，周围视野里总有个小跟班。时而远时而近，像拍照取景框里莫名多出来的黑点，怎么也揩不掉。

等按下快门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在照片里成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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