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天,我还是没有看到你。原来当两个人之间再无任何信息传递的媒介,哪怕一个不熟络的共同朋友,亦或者一个当年的同学或校友,想知悉一个人是生是死都能成为一则遥不可及的信息。听起来这是一段对你漫长的等待,但我仔细回想起这824天的时光,我的生活似乎每日都充满欢声笑语,我似乎没了你之后过的更轻松快活。翻开这本厚厚的记事薄,823天的日记里的字里行间都是我对你的怀念,以及我卑微寻求你下落的过程。可是,今天我要停止一切了。如果你死了也没关系,因为我迟早也会死;如果你没有死,那也请你不要出现了。”
这个城市的风向来温柔,这时却躁动起来。窗帘在强烈拂动,树叶在胡乱作响。吴同刚停下笔望向窗外这个可恶的世界,笔记本就被风趁机连翻了好几页,每一页上面都俨然有那句绝情的话:如果你死了也没关系,因为我迟早也会死;如果你没有死,那也请你不要出现了!
“我好幸福啊!可是太不自然了。”这是除了那句绝情的话以外出现得最多的句子,也是吴同会时常呆滞着叨念的句子。
关上窗户之后,吴同看了看手表,想起了今天有约,于是披上外套就出门了。没有合上的记事簿中间的几页写满字的纸张像喝醉了,立起来不是,躺下去也不是。
若不是未婚夫态度强硬,吴同绝不会为了一件婚纱大费周章。
一周前,当吴同身着一件华丽的白色婚纱站在镜子面前时,她摩挲着自己腹部的布料说道:这一圈把我勒得紧紧的。服务员连忙解释道:这是收腰的,看起来会更加苗条呢。听完,吴同再次低声问道:我胖吗?这一问令得服务员有些惊慌,刚欲解释,却见未婚夫上前走来,温柔地捧着她的脸说:“我的小白骨精啊!一直很苗条。”
“小白骨精吗?我喜欢小白骨精!”吴同念叨一句了之后,再转头看向未婚夫的时候,只见对方还是一脸宠溺地望着她,仿佛在说:“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她又摸了摸腹部继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道:“那我还要再紧一些的。”
十月的秋末是很迷人的,至少在这个城市,气候和节气表并不一致。吴同答应在这个时候结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自己喜欢秋去冬来这个时段。吴同一路大口呼吸着,步伐中透露着匆忙,她也好奇今天将要试穿的那件更紧更苗条的裙子是什么样。
在抵达婚纱店门口时,吴同突然停顿了一下。她整理了一下发梢,平复了数秒的急促的呼吸之后,才缓缓地推开玻璃门。这样的小举动已经逐渐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停顿、整理、平复,紧接着微笑示人。当这些生活举止出现时,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应当是一个渐入佳境的状况,它代表生活正在仪式化,代表自己正以积极的形象面对生活,代表自己正进入一个全新的社交圈,这应该是乐观的一面。而吴同每夜里却会揉乱自己的发型,□□着在屋内一会儿大步行走,一会儿翻箱倒柜,吴同在日记里写道:我好幸福啊!可是太不自然了。
于柯,34岁。他在自己父亲过世之后,将其最后的家产全部倾注于他的事业当中,而母亲他自幼未曾谋面。一方面他是一个家境凄惨的可怜孩子,一方面他的才华横溢使他在社会洪流之中活了下来。于柯是一名调酒师,在父亲离世的三个月里,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练习,每日疯狂买醉,一边调酒技艺上升,一边麻木自己。
吴同与于柯认识的那天是在一个酒吧内,那晚除夕前夜。对于他俩来说,在这样的节日夜晚还能找到酒吧营业已经是缘分所及了。因为这个小小的缘分,他们干了新年的第一杯。于柯的那杯是B25,吴同的那一杯是长岛冰茶。
“喂,你慢点喝!”
“你都干了!”
“我这是B25,那....么小一杯,你提个大杯干什么?”
眼看吴同已经分不清楚大小杯,于柯对着酒保嚷嚷道:“给我上她这个,两杯,不三杯,我还你一杯,你还有一杯,我还有两杯,这样对不对。”
“对对对...”吴同看着眼前这个不依不挠的男人,突然想到了曾禾说的那句:“长岛冰茶是烈酒,你可别被男人给骗了,你这个傻子。”
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的于柯后来开了一家酒馆,期间他自己也参加了不少的调酒师比赛,拿了不少奖,收了很多调酒学徒。酒馆后来做得很不错,在市里开了三家分店。其中一家便是他和吴同认识的那个酒馆,被他盘了下来重新装修了。
吴同一部分时间为于柯打理这家名为“同禾酒吧”的店铺,一部分时间沉浸在家里写日记,在家里迷思。有一天酒吧招来了一位驻唱,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北方女生,二十出头,一身学院装。她在夜幕来临的时候抱着吉他弹唱了一首《梦伴》,整个过程博得了兴高的观众暂停了喧闹,安静地欣赏着。当灯光一瞬间汇聚至歌手脸上时,吴同失声大哭了起来,这是曾禾为她唱过的歌曲。
“同禾?”于柯第一次听到这个店名时带着疑问追问道:“禾是谁?”
瞧见沉默不语的吴同扭头只顾窗外,于柯停止了追问,但是这些年吴同内心里一直住着另外一个人,这一点于柯知晓并甘愿接受,但要说到很坦然,却也不至于。
这个城市的夏天漫长且炎热,也因此整个城市的人都向往阴天甚至是雨天,人们喜欢漫步在雨中,喜欢在阴天穿一件衣服出门散步。高曙中学的足球场很大,至于具体有多大,这个问题没有一个学生能回答,大家嘴里的说法都是:相当于xx中学两个大,相当于xxx广场三个大。学生时代的吴同是一个尤为拘谨腼腆的女生,她课后的多数时间都在寝室里看书听歌。可能是缘分使然,在一个阴凉的日子,吴同第一次踏上学校的足球场。她漫步沿着跑道行走着,身边擦身跑过的健硕高大的男子回头微笑示好,她并未看入眼中,这一点是和花季少女完全不相符的。
足球场的边缘是铁栅栏,将校外的行道树与校内的独家区域划清了界限,校外偶尔会有行人停足观望,一部分是观看本校足球场上男孩们的矫健的英姿,一部分是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进入这所高中深造。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市内拥有如此宽阔的足球场地的高中,仅此一所,因此算是中学界的贵族学校。
吴同那一日经过栅栏的时候见到栅栏外一个女生对其招手,对方扎着高高的马尾,浅色的破洞牛仔裤,一双普普通通的帆布鞋上却镶满了金属柳钉,再见其紫色眼影的妆容,吴同内心一慌,不愿理睬加速离开了。
“嘿!真没礼貌!我明天也在这等你!”对方见吴同不予理睬遂急忙大喊道,语气中透露着埋怨,引得吴同再次回头时,她又面色温柔了起来,合实双掌一边做着拜托的手势,一边脸上故作哀求状。
那是吴同和曾禾的第一次见面,她们都给予了彼此并不良好的第一印象。
这一次,为了能穿上那一条更小号的裙子,吴同特意没有吃早餐。婚纱店五米挑高的顶处一束白光射下,包裹在聚光灯下的吴同时而摸一下腰,时而摸一下凸起的臀部,她在感叹此时镜子中的自己真是人生中最美的时刻。
“吴女士皮肤白皙,轮廓分明,这个腰臀的完美比例配上您修长的大腿就该出现在巴黎的T台上。”
服务员的策略还是一如既往地夸赞,若不是吴同淡淡揉了揉胸,她肯定还能叨唠不停。
“这胸部虽不肥大,可顶峰□□,那是高级感。”另一个服务员搭腔道。
吴同笑了笑,想到曾禾说过:“大胸的女人看起来真是腻的慌。”
“就这件,定下来吧!”
面对这个心情忽热忽冷的顾客,两位服务员在殷勤地送至门口之后都纷纷为自己的销售能力感到怀疑,因为她们明显感觉得到,这次成交似乎与她们自以为是三寸不烂之舌毫无瓜葛。
还记得同禾酒吧开业那天,吴同终于感受到自己内心世界的风吹草动。
当于柯被推推搡搡走上舞台上时,他先是一脸失措,伸手遮挡着一束灯光数秒之后,又缓过神来站得笔直,做出一副认真坚定的样子,他微微颤抖地双手握住话筒:“我骗过你,实际上我们的每一次巧遇都不是天意,是我等待的结果。当我觉得我的人生注定充斥孤独的时候,金钱与财富对我而言不过是养着我躯壳的粪土。而你的出现给我的生活注入了一道光,我知道我的孤独之路就要从此结束了。”
吴同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微笑定格,眼泪打转。这时于柯的一位戴着眼镜的,永远不苟言笑的小伙子关掉了音响里喧闹的音乐,默默地弹起了吉他。
“嘿!眼镜,你会唱梦伴吗?”于柯在台上突然问了一句。
眼镜点了点头,开始弹唱起来。
这时大家的目光再次投向台上灯下站着军姿的于柯,于柯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还从未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我今天的举止似乎有些唐突。”说到这里于柯咬了咬牙,不自觉轻跺了两下脚,舒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继续正视道:“可是我爱你,你内心里的那个人我想慢慢替你抹去,不管你愿不愿意。请走出来吧,你该是一个幸福的女孩,从你悲伤的回忆中走出来吧!”
四周异常的安静,全场都屏住呼吸聆听着,也期待着吴同此时会作怎样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