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于柯以外,去过吴同家中的还有曾禾与华叮咚。巧的是,那也是个春节。
在那次全校通报未遂之后,曾禾也意识到正处在人生中最重要阶段之一的吴同需要更多的学习时间,因此二人并未再一同出校玩耍。但每个夜幕降临的时刻,足球场铁栅栏边上总有两人的谈笑声,约莫半小时左右的交谈过后,吴同返回宿舍为了高考挑灯夜战,曾禾则去往驻唱的酒吧或者卖唱的街头。同时,曾禾再也没有返校,后来默认退学了。
二人终于在校外见面的时候已经是2010年的春节,放了寒假的吴同照旧回老家过年,而这一年她带上了曾禾,还有那个赶也赶不走的华叮咚。那一年曾禾的父亲没能回国来过年,吴同的父亲也没能回老家过年。吴同在电话里询问母亲能不能带个同学回家一起过年。面对家庭破裂后逐渐展露出自闭性格的吴同,母亲对此感到十分欣喜,连连答应,又匆忙地去菜市场加购了一些猪蹄和芸豆。芸豆炖猪蹄是小镇内最具特色的一道菜,除了已经吃腻了的本地人以外,被招待的外地人都赞口不绝。
“你不是说过年你也孤单吗?跟我回家过年吧!”吴同对曾禾说这句话的时候,双耳发烫,完全感受不到寒风的存在。没得到曾禾开口,从转角处探头的华叮咚怔怔地问吴同:“那...我...我呢?”华叮咚的出现倒是使得吴同那份微妙的尴尬消减了不少,她轻轻地点头,说:“你也一起!”此时曾禾连连摇头,开口:“他就算了吧,我一个人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再带个饭桶,那真不知道得添多少麻烦。”说完回头朝着白着眼的华叮咚又说到:“听话,你乖乖在家好吧?”华叮咚向来在除了曾禾以外的人面前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使劲瞥了一眼曾禾,便愤愤地离开了。
那个应邀的夜晚,曾禾欣喜地朝着吴同摇晃了一下自己的金色辫子,互相道别后便去往酒吧了。回到寝室后的曾禾一脸困意地倒在床上,在经历每日繁重的题海摧残下,几乎每个认真学习的学子都开始显得面容憔悴。在昏昏欲睡之际,吴同开始幻想起来:她与曾禾牵着手,光着脚丫走在家乡古镇的石板路上。阳光下曾禾的全身都发着金色的光芒,可笑容在光芒中却也脱颖而出。曾禾站上一处台阶低头看吴同,肩上的柔软的金发将吴同罩住,吴同再也感觉不到外面的世界,她大胆地踮起脚尖亲吻曾禾。
在梦境边缘徘徊的吴同突然感觉金色的光芒显得异常刺眼,那金光将她从昏睡中唤醒过来。
“金色?”吴同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喃喃道。想到自己给母亲说是带同学回家过年,既然是学生怎么能染金色的头发呢?她深知母亲是一个思想传统封建的人,很有可能因此浮想联翩。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担忧起来,她的内心另一个声音响起:“可是她是曾禾啊,曾禾就是曾禾啊!曾禾就是一个充满热情追求自由的人啊!她可是我见过最真实的人啊!她在做着我最渴望的事,她在做着我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她是孤独世界的首领,她是将世人贬为孤独者的神明!她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啊!因为曾禾是真实的曾禾,所以令我如此着迷!”
再经过精神世界翻天覆地的挣扎之后,吴同面带微微的痛苦,再次沉睡了过去。
二人再次见面是离开的那个清晨。曾禾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把玩着手中黑色的辫子。在看到吴同走出校门之后,欣然站立起来,在马路对面的朝着吴同不断挥手。吴同戴了一顶黑色的冷帽,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一路小碎步穿过斑马线。她走近之后便注意到曾禾发色的变化,她在凛冽的寒风中呆滞数秒之后,又从容地拉低帽沿,将自己热泪盈眶的一瞬间躲避了过去。在学校对面小巷的早餐店吃了两份豆腐脑后,吴同与曾禾各自拉着行李箱,不慌不忙地穿过两条畅通无阻的街道。在即将走完最后一条斑马线时,客运站的招牌便映入眼帘。车站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地排成一条弯曲的队伍,人们拎着大包小包前呼后拥地扎进春运的人潮之中,潮流之中充斥着欢笑、埋怨与慌张。在人潮之外,高大消瘦的华叮咚穿着卡其色的呢子风衣,脖子上围了两圈浅灰色的针织围巾,他一支手肘倚在路边的围栏上,另一支手高举在空气中,手指夹着三张车票,冲着马路对面发愣的二人左右摇晃。
汽车上的曾禾抱着双手,气愤地瞪着华叮咚,而后者则是不停躲避着。吴同从中缓和气氛,解围道:“其实也幸亏华叮咚,早早地买了票,不然我俩排完那么长的队,肯定很晚了。也怪我,我也没想到今年春运的人那么多,否则肯定提前买票。”
话音刚落,华叮咚像是解脱了一般,转头看曾禾,得意道:“还不说谢谢?”
曾禾未再理会华叮咚,她盯着窗外快速略过的世界出了神,她想到自己上一次坐长途汽车还是十年前,那一次三姨将幼小胆怯的她托付给了一对陌生的父子。她从内心抵触着这份托付,但是内心深处仿佛明白这是一次无法抗拒的变迁,也是自己命运的变革,纵然自己百般不愿,也无法改变。七岁那年的曾禾,思想与心理上竟异常的早熟。
面对不再与自己争锋相对的曾禾,华叮咚显得困倦起来,他呆呆地盯着窗外的世界,片刻后便沉睡了。
唯独没有看窗外的是吴同,她在二人打盹之际,侧脸贴在座椅靠背上,默默地注视着曾禾一头的黑发,心中涌现千万种情绪。她亲眼见到了那个黑暗中不断划着火柴的女孩,那个女孩近在咫尺,她欣喜到几乎忍不住扑到对方怀中。
“当时我说不准自己是怎么了,后来我逐渐明白,那一定是我爱上你的一瞬间。”
这句话在吴同的日记中显得突兀,因为是红色的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