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皇上巡幸江南,回来时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我,从此我便成了忆欢宫的宁贵人。
大约是因为昏迷太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医说只要好生将养,慢慢会好起来的。
有时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无比陌生,肤如凝脂,眉目清秀,婉转清冷的气韵,就好似天边悬着的一弯新月,不染尘杂。
院子里的玉兰开了又谢,新移植的红梅含苞待放,我的记忆仍然没有恢复,就像躯体被抽空了一般。
将宁儿,名字好陌生。
将宁儿,真的是我吗?
这偌大的皇宫,只有一人知晓我的来历,那便是皇帝。
所以我想见他,日日都盼着他来,我有太多的问题,需要亲自问他。
可惜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华妃娘娘仪态万方,丽嫔娘娘千娇百媚,俩人正暗中较劲儿,皇帝仿佛忘了有我这号人物,敬事房甚至没有我的绿头牌子。
玉奴大约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打听到皇帝午后会去御花园,决定带我去碰碰运气。
我走到御花园附近的时候,远远的听见几个女人在吵架,嗓门最大的叫夏常在,她在欺负安答应,莞常在和沈贵人在帮安答应解围。
眼看安答应要挨巴掌了,太监一句“华妃驾到”令周遭瞬间一片死寂。
早闻华妃跋扈,没想到她竟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秋来御花园的枫叶,好像不够红啊!”
“这枫叶必须得鲜血染就,那才好看呢!”
一个背对着我的太监吊着嗓子说着,我感觉他不是好人。
华妃慵懒地“嗯”了一声,语气依旧淡淡地:“那就赏夏常在一丈红吧!”
我正纳闷什么是一丈红,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布料?
谁知一转脸,夏常在已经被摁在地上,几个太监拿着竹板把她往死里抽,哀嚎声、求饶声、皮肉声此起彼伏……
我的心突突突地往外蹦,眼前一黑,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我是被玉奴掐着人中拖回来的,一直昏睡到第二日午后,我才从噩梦中惊醒。
“太可怕了,这个鬼地方实在太可怕了!”
“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弄过来又不搭理我,这算什么事儿?”
“我要出去!我不要在这里待着!”
我狠狠地捶了几下床板,用被子蒙住头,发泄心中的憋闷。
从前只觉得日子昏天黑地,如今又添了惶恐不安,我感觉随时都要崩溃。
“小主,你这是怎么了?”
玉奴从外头进来,掀开我的被子,眼角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哭过!?”我顿时紧张起来,握着她的手问道:“华妃发现我们躲在角落偷看了?她责罚你了?”
我连忙去扒拉玉奴的裙子,想看看她的屁股可开花了,夏常在血肉模糊的样子,已经烙在我骨头里了。
“没有没有,小主莫慌,是被风沙迷了眼。”
玉奴将我搂在怀里,像哄孩子那样拍的我背,直到我平复下来,她才接着说:“华妃可没空搭理咱,她打伤了夏常在倒是不打紧,吓病了菀常在……怕是有她头疼的了。”
“菀常在?”我思索了一会儿,脑中浮现出一抹绿衣背影,“是那个伶牙俐齿的?”
玉奴垂眸看了我一眼,目光炯炯,“正是。”
“夏常在呢?”我又问。
玉奴叹了口气:“听说被打成了残废,母家的百十口人,也因教女无方被贬谪到西北做马奴了。”
我大惊,“不过是吵闹几句,华妃何以下此狠手?”
玉奴沉吟片刻,才道:“在御花园附近逗留生事,便是有勾引皇上之嫌,况且她与皇后走的太近,华妃如何容得?”
如此只手遮天,还有王法么?
我吓得不轻,抓住她的袖子:“皇上竟也由着她?”
“她哥哥是年羹尧。”
玉奴取出丝巾,替我擦了额前的冷汗。
见我不作声,她长叹了口气:“小主,后宫没有家势背景的女子,无宠无争无人问津才是福气。像昨日那般去寻皇上,落在旁人眼里,便是蓄意争宠。你明白吗?”
我胡乱地点头又摇头,从此绝了见皇帝的念头。
哪怕不晓得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在忆欢宫活着,总比死了强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除夕。
像我这样未曾侍寝的嫔妃,是没有资格去除夕宫宴的。
好在皇帝虽然不记得我,内务府却没有怠慢我的吃穿用度,一早便送来了新鲜鹿肉,一大盒芙蓉糕,还有许多佳酿。
我和玉奴在后院的梅树下架起了炉子,烤鹿肉,烫热酒……
整个后宫除了倚梅园,便是我忆欢宫的红梅开得最好,这般景致,就算是给我个贵妃做,也是不稀罕的。
酒意微醺之际,我隐约见到一个女子,容貌与我有七成相似,提着红灯笼从梅林深处走过,朝着倚梅园的方向去了。
我摇了摇头,再定睛一看,竟从另一侧钻出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怀里抱着一大束红梅,定定地望着我,忽然自顾自地摇头,失落地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回头看我。
她就这样三步一回头,重复了好几回。
终于,我忍不住叫住了她:“小家伙,偷了我的梅花,就这么走了?”
“姑姑,是你么?你真的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