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辰,欣常在与玉奴起冲突,刚好是在我们争执之后,若只是灯笼惊了马,怕不足以令玉奴如此大闹,估计她同玉奴说了些什么,才会令其失了分寸。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对着一桌子早膳发愁,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小荷叶小莲蓬汤都如同嚼蜡。
就在这时,玉奴派了人送来一盏燕窝汤。
送汤的宫女名唤花穗,看模样便知是个伶俐的,她只字不提褫夺封号的事,只一个劲儿说她家小主早膳用的如何好,睡得如何香甜。
我知她是玉奴派人让我宽心的,心中不由得感慨,玉奴为我出头,还要来宽我的心……
“瞧瞧,我们小主特地用了四五层棉帛皮毛包裹着,说是贵人体弱,不好用凉的,这燕窝盏子怕还烫手呢,奴才伺候贵人用,别烫着菊韵姐姐。”
花穗麻利地掀开食盒盖子,笑盈盈地将燕窝盏端到我面前。
“啧!啊!”
随着一声急促地尖叫,滚烫的燕窝全部倒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疼麻木了,又惦记着玉奴的安危,呆呆着任由菊韵为我上药。
一双玉手,烫得通红还冒着热气,涂过褐色药油后,愈发像红烧猪蹄了。
“早知如此,奴才就算烫死,也不会让她服侍小主。也是,我早该想到,那样轻狂的主子,又怎么能□□出稳重的奴才?”
菊韵红着眼眶嘟囔个不停,将那盏燕窝连带着食盒一并丢了出去。
轻狂?
“她何曾轻狂过?“
想着玉奴是为我才会如此,我语气有些不好。
菊韵原本就红着眼眶,被我这么一呵斥,眼泪啪地掉了下来,也不辩解,只是默默地抽泣。
梅香闷哼了一声,扬声道:“小主日日养病不出,不知这宫里人是怎么说余答应的,她承宠之后,总坐着轿撵满宫里游荡,吊着嗓子整夜整夜地唱昆曲,吵得三宫六院不得安宁。
主子们白日无事还好,奴才们辛苦劳作,晚上还得听她聒噪,早就盼着看她失宠了。”
梅香的话我是相信的,因为有好几次,连我都听见了,只当是自己病情所致,才会产生幻觉。
想起去年秋日御花园,我被一丈红吓成那样,玉奴只说无宠无争无人问津是最好的,秋去春来才半年的功夫,她竟换了个性子?
“别哭了,是我错怪你了。”我掏出帕子递给菊韵,叹了口气:“君恩浩大,果真可怕,短短两个月,便能让人面目全非。”
菊韵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地说道:“余答应如今与华妃打得火热,小主又何必操心她,没得伤了身子。”
“可不嘛,奴才们费心费力养出了小酒窝,回头又瘦成了骷髅,看着心疼啊。”
梅香用嘴轻轻吹着我的手,上头还在冒着热气。
那燕窝从钟粹宫送到忆欢宫,脚步再快也要半个时辰,竟能将我烫成这样,真是命里该有一劫。
一直到晚上,裹着纱布的手才真正开始疼,钻心刺骨的疼。
我窝在床上,想着梅香白天说晚上想睡安稳觉,便不忍心折腾她了,只是咬着牙装睡。
我微微眯着眼睛,恍惚间又产生了幻觉……
我看见一个男子从屏风外走来,一身紫衣,手背在后头,嘴唇紧紧地抿着,十分严肃。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从前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个影子,这是头一回,靠得这样近,眼看就要到床边了。
我不敢睁开眼细看,闭着眼睛继续装睡,虽然太医说我是病情所致,是幻觉,可我在戏本子里听说过,皇宫冤魂鬼祟极多。
狗皇帝登基之后处死那么多兄弟,梅林里经常出现的人影,没准就是哪个王爷的鬼魂,除夕夜与我七成相似的女人,搞不好就是若曦姑姑…
那个男人~哦不!是男鬼竟坐到了床边上,冰凉的手附在我额上,动作极温柔,像是在抚摸刚蒸好芙蓉糕一般爱不释手……
我歪在床上,嘴里嘟囔着,“都怪欣常在,扯烂我的花胜,都怪她!都怪她!”
心绪纷乱之间,仿佛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息,睁眼再看时,紫衣男子一只手背在后头,握着自己的小辫,从容地步了出去。
而屏风外的梅香,不仅没有察觉,竟还睡得比平日里更香些,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一夜无眠,我思来想去怀疑是私自停药的缘故,又重新开始服用苦药。
我惦记着玉奴,却又无力救她,玉奴也惦记我,虽然在禁足,却日日派人变着花样送东西来安抚我。
至于烫伤我的花穗,听菊韵说被打回辛者库做苦役了。
一连半个月,我手上的伤如春草般活跃,太医想尽了法子,除了反复掀开纱布让我受罪之外,并无明显好转。
谁能想到,这么一点伤,竟让我又瘦脱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