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人！”他突然叫住了我，浅笑着望了我半响，才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送贵人一句话：人，要在有人爱你的时候珍惜。”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转身走了，身影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只剩几声苍凉的干咳在回荡……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每每静坐，都会反复咀嚼他最后那句话“人，要在有人爱你的时候珍惜”，可终究是没有悟到什么。

高无庸见我不大说话，总是呆呆地出神，便主动给我讲民间话本子，一连讲了七八日，别说我腻了，就连梅香菊韵都拿糕点塞他的嘴。

我故意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哀叹道：“都是情情爱爱的故事，我早已听腻了，若真要说想听什么，就说说纯元皇后吧！”

“这……奴才实在是不大清楚。”

高无庸垂首立在旁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梅香菊韵的笑容已经凝滞了，可见我犯了忌讳。

“不说算了，我改天出去打听！”我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说着。

面前的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终于又菊韵牵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奴才和梅香是雍正元年入宫的，从前并未听说过纯元皇后的名号，大约是雍正三年的春日，皇上和怡亲王去了一天遵化皇陵，回来之后便说要对宫中在世和已故的妃嫔统一加封，纯元皇后便在其列。”

“奴才记得，当时宫里流传着纯元皇后的故事，有人说她多才多艺，善良温厚，有人说她生得国色天香，却性情纯良，可实际上谁也没见过她，宫里连她的画像都没有。高公公伺候皇上日久，想必知道的多些？”

高无庸忙道：“奴才入府太迟，未能得见纯元皇后，据说她在华妃入府之前已经仙逝了，不过皇后娘娘每年都会将她的遗物送到内务府保养，想来二位皇后从前关系不错。”

纯元皇后在华妃入府之前便去了，承欢格格那时尚未出世，看来我又想多了，竟会觉得若曦和纯元怕有些干系。

转眼已是三月，玉奴解了禁足，这个消息是在她风光了七八日之后，我通过她悠扬的歌声推测出来的。

当时我正吃着她下午派人送来的番邦果子，不由得嘀咕：“这送果子的奴才实在糊涂，余答应今日解了禁足，也不同我说说。”

梅香嗤笑了一声：“已经七八日了，我还当她转了性子，晚上不会再巡回演唱了，谁知这又唱上了，真是狗改――”

“梅香！”

菊韵呵斥了一声，拉着她退到了一边。

玉奴解了禁足七八日，竟不曾给我带个消息，这是为何？

我迟疑地看了眼手里的果子，又抬眸打量菊韵梅香的神色，满肚子疑惑化作一声叹息。

我虽然大门不出，外头那些女人之间的矛盾，斗来斗去的勾当，还是有所耳闻的。

看梅香菊韵谈及玉奴时的态度，便知玉奴犯了众怒，就连她昔日指给我的人，都开始对她不满。

如今她犯下大错，难保有人落井下石，只是褫夺封号，禁足半个月，怕还不是个了局。

最主要的是，我不确定欣常在同玉奴说了些什么，才会令她如此发怒，怕查出欣常在与十福晋私会，若有人深挖下去，再挖出欣常在与八爷党的过往，必定是轩然大波。

我思虑了再三，决定见她一面。

梅香去送了消息，回来后脸色铁青，一脸不忿地说道：“她不过区区答应，竟敢让我们小主去见她！说什么皇上离不得她，怕随时要召见听曲，最近她在练《游园惊梦》，小主若想见她，便于明日下午去御花园东北角杏花小苑去寻她。”

我立在杏花疏影间，她挺着腰身对我行了礼，目光甚至都不曾与我触碰。

我叹了口气，问道：“玉奴，你近来可好？皇上可消气了？”

“消气又如何，不消气如何？棋子而已，有什么好不好的，安守本分罢了。”玉奴扯了扯嘴角，扫了我一眼我的手，“姐姐的手还疼么？”

我摇了摇头：“无碍。”

“花穗那个奴才也是不中用，我好心好意送一盏燕窝，最后反而坏了事，打入慎刑司原是她活该。”

她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不知是在恨花穗，还是恨旁的什么，反正不像是心疼我的手。

我问起她那日与欣常在的冲突，原想劝诫一二，谁知她一听这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苍惶。

我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唤她：“玉奴？”

玉奴深吸了一口气，牟足了劲儿似的，说道：“她惊了我的马车，摔断了姐姐赠我的玉兰簪子，我罚她去行慎刑司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园子深处走，踩着花盆底，腰身摇曳生姿。

我默默跟在后头，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回忆着当初那个谨小慎微的玉奴，只觉恍若隔世，帝王恩宠果真能移人性情。

见我不做声，她扭头看我一眼，接着道：“再说了，罚我的是太后，皇上可没说什么，这几日他听我新练的《游园惊梦》，听得可高兴了。“

我无言以对，勉强与她寒暄了几句，便领着菊韵自个赏花去了，聚散有时，人各有命，我如今不过一空心人，实在管不了许多。

杏花深处，几个小太监正在扎秋千，我一时出神竟与一个瘸腿的太监撞了个正着。

我倒在地上，菊韵挡在我身前，扭头怒骂那太监无礼，谁料他竟歪着脑袋，愈发放肆地打量我。

半响，才不紧不慢地行礼道歉：“恕奴才眼拙，没看出是哪个宫的小主，奴才是翊坤宫的首领太监周宁海，此刻正急着给华妃娘娘办差事，若是小主要责罚，便去同华妃娘娘说罢，奴才告退了。”

菊韵气得咬牙切齿，直骂他狗仗人势。

那日，我没有去找华妃麻烦，她的人倒是反复到我宫门口转悠，令我五内瑟瑟，生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夏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