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棱两可的回答,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可是,却有意无意的在所有人心里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
顾大帅挥了挥手,要不相干的人下去,只留他们一家人在场。而当外人全部离开之后,才发现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就像一个慈父在看着自己的儿子。
事实也是这样,顾大帅的确在看自己的儿子。他与自己的儿媳妇乱伦生下的小儿子。
如果说在此之前楚青还有着一个女人对爱恨执着的私心的话,那么,面对自己奄奄一息的幼儿,更多的怕也只有绝望和悲伤。那是一种不为人父母不可知道的悲伤,大大的超过了世界上其他的悲凉。
楚青脸色发白,在以往那种病态的苍白上更添加了一种飘渺的透明的颜色,似乎这个孩子就是连着她的命的。她的嘴唇不停的颤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她抱住顾怀昔,头埋在孩子的襁褓里,嗅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和浓浓的药味。
“父亲。”顾淮深看着陡然老了两岁的父帅,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这戎马一生无所不能的父帅啊,一生之中经历过许多常人永远无法拥有的经历,他做过山林里的啸盗,做过大清朝的将军,做过革命党的先锋,做过北洋军阀的大帅。他有过无数的财富名利和地位,几乎囊括了所有男人的欲望,还有无数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可是,再怎么像是神的人也只是人,而不是神,所以,在老来得子之时他会那么快活的笑,而在看着幼子气息奄奄即将死亡的时候,他也会露出平常一个父亲该有的神色。
上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这种公平不体现在现世的生活里,而是体现在死亡的面前。
顾淮深看着俨然生出白发的父帅,一时感慨良多,竟不知如何安慰。或许,在外人面前,顾淮深才是那个应该承受着丧子之痛的可悲父亲。可是,关起门来,他们三个都知道,顾大帅才是在经历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纵然现在的顾怀昔没有头发。
静寂无声从来都是伴随着生离死别。而一个连原罪都不曾有过的孩子的死,可以算得上所有死亡中最触目惊心的了。
动荡的年代,即使逃得过战争,逃得过灾荒,逃得过贫穷,也总有躲不过的。只需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拿走一条命,不管它无不无辜。
而顾怀昔,这个白城军阀家的小少爷,在出生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都没来得及享受,就已经去了。他死在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的臂弯里,旁边是他的父亲和长兄。
楚青抱着身子已经渐渐凉了下来的顾怀昔,从一开始的抽泣变成大哭,然后歇斯底里的痛哭,最后是疯了一般的大吼大叫。
她的确是疯了,抱着那个浑身冰凉的死婴,疯疯癫癫的道:“怀昔怀昔,我的小宝贝,你睡吧睡吧,睡醒了快快长。娘亲爱你,娘亲看着你,你要长大,长大,像是淮深一样的眉眼鼻唇……”她用一种类似于江南民歌的语调,一边用手轻轻的拍着顾怀昔的小被子,一边低头去吻那已经冰凉且乌黑下来的嘴唇。
顾淮深突然觉得,好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自己过于感性了,尤其是对生命的感悟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从文竹的死,到亲手杀死亲兵,再到今天顾怀昔的离去,他的心里都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且一次重过一次的哀痛和不忍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心变得越发的软了。他也不知道,心软了的自己还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合格的少帅。
总之,在看到顾怀昔没有了呼吸,看到楚青疯疯癫癫却哀如心死的模样,他也觉得心痛。
生命,居然这么容易的,说没就没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看着怀昔长大,就再也不可能看见他了。而那么小的孩子啊,就要被埋在阴暗的土里,被虫子吃掉,这是一种怎样的悲痛与哀伤啊?
顾淮深听着耳边的哭声,只觉得心情异常的沉重。死亡的阴影越来越大,以前他可以在尸山血海中谈笑风生,可是现在,他做不到了。
他的手搭在楚青的背上,连她突出的蝴蝶骨都可以清晰的摸到,而她瘦削的脊背的颤抖也都一五一十的传回到他的掌心。
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刚刚失了孩子的年轻女人说重话,哪怕他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世仇,还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名义上的夫妻。
他安慰道:“节哀。”
死的已经死了,再大的悲伤也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前后想想会觉得很有意思。一个多月前,他也用几乎同样的话语安慰着阿玲,那个他深爱的姑娘;而今日,他又用类似的语言安慰着楚青,那个深爱他的女人。这样的巧合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况,更何况楚青本就不是一个理智的女人。她抱着幼儿冰凉的尸体,纵然以前对他有过怨恨和不喜,可现在,作为一个母亲,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看着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就这样早早的去了,她也是悲痛欲绝的。
然而,楚青的悲痛通常都是伴随着猜疑和恨意的。她白得像纸一样的脸猛地抬起,眼窝深陷的眸子射出阴鸷且狠毒的光来,连同她瘦弱娇小的久病的身体也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阴冷来。
她抬起头,面颊上还有清晰可见的粗长的泪痕,可咬牙切齿的模样却又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从地狱而来的恶魔。她恶狠狠的说:“有人害死了我的怀昔,有人杀死了我的怀昔!”她扑通一下子跪倒在了顾大帅的面前,眼神绝然而恐怖,她说,“你是怀昔的亲生父亲,有人害死了你的儿子,你要替他报仇!”
顾大帅明显没有想到楚青居然会当着顾淮深的面前说出这一件丑事,毕竟这么大的绿帽子还是自家老爹给戴的,随便哪个人都不会淡然接受的。他用余光去看顾淮深,却又听见楚青尖利的声音:“他早就知道了!”
楚青这样说道:“他早就知道怀昔是你顾大帅的儿子!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碰过我。”说到最后一句话,楚青的语调里带着很明显的酸楚和怨恨。
顾大帅也有小小的震惊,他知道顾淮深对楚青不算极好极恩爱的,却不想顾淮深从来就没有碰过她。早知如此,他何必要逼着顾淮深娶楚青为妻,倒不如自己收了的好。
然而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楚青扯着顾大帅的衣角,厉声道:“顾恒平,你是不是个男人。你的儿子被别人杀死了,你不为他报仇,还要看另外的儿子的脸色?你算什么大帅,算什么将军!”
楚青的神智应该有些不清楚了,否则她不会这样直呼顾大帅的名字。
像是被人戳住了痛脚,顾大帅的眼里爆出狠戾的光来,咬着牙道:“是谁?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狗贼敢害死我的儿子?”
杀气腾腾。
楚青怪异的笑,然后扬起被咬破了的正在淌血的嘴唇,慢慢的却用一种很重的语气道:“就是你的好女儿顾疏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