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记得的。也是漫天的风雪,你一身火红的骑装,手里提着条乌黑的鞭子,全身着火了一般。我那时就想,这真是我见过最鲜活的人了,”他叹口气,“好久没见你骑马了。”
舒皇后将那副未干的画卷起来:“待开了春,倒可以陪陛下跑几圈的。只是,到了这个年纪,再鲜活不起来的。”
“姐姐不过花信之年,就有白头之忧了么?”
洪元帝一脸促狭,舒皇后握着画卷的手一紧。她比洪元帝年长三岁,两人夫妻缱绻时,他总爱凑到她耳边,唤她“姐姐”。
一口一个“我”,缅怀着初见,还叫她“姐姐”。舒皇后仰头,掩住一抹泪光:“我总怕此身不堪,再不配站在陛下身边。”
洪元帝将这个软弱下来的妻子拥到怀里:“姐姐,莫怪我。我只剩你了,你也只剩我了。就这么走下去罢,好么?”
舒皇后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竟有闲心去数数他丝毫不乱的心跳:“好。”
当晚,洪元帝留宿凤仪宫。次日起身上朝前,发作了一群没有精心伺候的太监宫女。舒皇后的东山再起,就这么官宣了。
想来巴结烧热灶的络绎不绝,都叫秀竹打发了。
秀梅占了个偏殿,把几十个大箱子都打开了,理着一件件华衫美服:“瘦成如今这般,这些衣衫,都不能穿了。”
舒皇后觉得有些好笑:“莫非我近来穿的都不叫衣裳?”
秀梅还鼻酸呢:“都空荡荡套在身上,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就罢了。叫外人看去了,没得又有闲话。”
舒皇后喜欢她说“关起门来过日子”,笑道:“是我太不讲究,横竖你当着家呢,做主添置就是。”
秀梅手下却不停:“先理一理吧,这才??奴婢不敢轻狂了。”
舒皇后眼神就悠远了几分:“是啊,轻狂起来,最要不得了。”
洪元帝筹谋多年,铲除了监朝的舒万里,成就感和得意同谁说去?憋着憋着,在西北一事上,可不就轻狂了么。
她过去,拣起一件火红的骑装,从前宝贝一般收藏起来的,那时看一眼都是甜蜜。原来啊,雪中的少年们,早在时间洪流中,悄无声息死去了。
她把骑装换上了。少女时期的衣服,如今消瘦了,竟将将合适。她对着铜镜昂起头,这一天都没有把衣裳换下去。
待晚上洪元帝再来,就见了一个火红的身影在阶前迎他。
隔着十几级台阶,他仰头望着她,突然有些恍惚起来。
他似乎看见了,当年的少女脸上尽是没见过黑暗的骄傲,朝他伸出手,他把手交出去,却怎么都触不到她,眨眼回到现实,才知道两人隔得那般远。
他的眼神缠着她的,不叫她有片刻逃离。仿佛重见了一次,仿佛两人之间,没有隔着那许多生死。
他欢喜地摸摸她冰冷的脸:“姐姐。”
冷落也好,爱宠也罢。谁的真情,谁的假意,不过一场博弈。
大臣们各自回了家中,后宅都是炸了锅般,揣测什么的都有。
都只当洪元帝废舒皇后只是时间问题了,如今看来,又扑朔迷离起来。为送进宫里准备的女儿们,到底还送不送,搏一个后位还是一个妃位,中间的差别大了去了。
男人们想的多些,舒皇后的起复,这时机实在微妙。眼下都盯着定远侯,而定远侯家的儿媳妇,不正是舒皇后的侄女?洪元帝这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没什么意思。洪元帝本就要把舒皇后再拎起来的。冷落了几个月,姿态都做足了,给舒皇后重新自我定位的时间也够了。不拎出来,谁替他张罗充实后宫的事?
再有,朝臣们为了拿捏住他,对他擅作主张的事,没一日不冷嘲热讽的,他总要转移一下他们的视线。
老燕王就看穿了他这一套,摇头对老妻道:“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把帝王心术走成了姨太太路线。”
老燕王妃对他也是无法——又要站干岸保平安,又喜欢场外评论秀智商,可不是就折腾了她的耳朵么:“舒皇后能到人前来,总是件好事。”
老燕王又乐了:“这舒家的女儿,都不是简单的。要摆弄起来,怕也没那么容易。”
说这话的时候,老燕王夫妇正在别庄住着。过年时还在京里呢,定远侯的传言一起来,老燕王就喊着老寒腿发作了,拖家带口到别庄泡汤泉。
他小舅子许山长把儿子也赶来了。
许韧许守正为了守护贞操,从红袖招的二楼跳下,在京城传为笑谈。他懒得应付人的玩笑,索性闭门读书,十天半月不见人。家里人担忧他,他掀掀眼皮表示自己还活着,一副死样子让人想打死他!
许山长表示看了就生气,打包扔给了老燕王一家,趁早烦别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