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是来向山长夫妇告罪的,学生们接二连三地请假,甚至以退学做威胁,此时压力最大的就是他们了。
“??这件事,怕是已不止于学生身为已婚女子是否能进学的争论??”
牧弘怎么不知道背后那些猫腻:“我方才和守正也在说,书院本是治学的地方。一心向学者便应有上进的机会。有些人思想狭隘也便罢了,将书院当成朝堂的演习场,却是太过了。”
师母也道:“就让他们闹!他们拿观念说事,我们便和他们理论观念。到底如何治学,书院难道不能有自身的路子?要真能叫几个诰命夫人来指手画脚,这云鹿也走不到今日。”
舒德音就不多说了,正如山长夫妇说的,事情一旦偏离了一开始的路子,它便不再是关乎舒德音一个人了。
赵三奶奶们的表演,辱没了先生们治学的理想和信念。
于是,当越来越多的女学生以退学做威胁,要求将舒德音赶出书院时,云鹿书院和云集书院同时发起一个论道:何为治学之本。
书院官方出手,就不是舒德音和梅班同窗那样小打小闹的论证。
那是每一个年阶、每一个班级都在深度参与的全校大讨论——如何治学,关乎的何止是一个学生的去留?
那是和所有学生的前程命运攸关的事情,是和千秋万代的人才队伍建设密切相关的事情。
从唯有豪门著姓出将入相到寒门出贵子,中间经过了多少年的变革?
从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女子识字习文,那又是多少年的争论?
且这争论,从没有停止过;甚至从不是一路向前的——它还会开倒车。
牧弘气愤的就在这里:女学从无到有,那是多少人穷尽毕生之力得来的?他牧弘为了留住学生,头发白了多少?
可像赵语嫣这样的,却可以为了针对她人,轻易地将这宝贵的进学机会弃如敝履——她们不屑一顾的,却是舒德音千辛万苦抗争来的。
牧弘夫妇会站到谁那一边?这难道还需要思考么?
赵三奶奶们来给牧弘施压时,到底是谁给她们的勇气?肯定不是千年以后那个著名歌手给的。
只能是她们的丈夫给的:权势养大了她们的心,竟然叫她们当真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能在权势面前跪倒。
许厚璋在国子监都听到了这个争论:治学之本的问题,从来是天下士子共同关注的问题。
他从前只以为舒德音进学与否,更多的是关乎家中女孩儿的声名。所以家中的长辈对此态度十分保留。
如今被这场争论带着,他的思路就不一样了:舒德音已婚的身份,本就注定了她的进学意义非同寻常。
他倒没有天然地站在舒德音这一边,他甚至没有匆忙加入论战:他想听听同窗们的心声。
舒德音在书院得到的关注简直有如实质。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明目张胆盯着她举动的视线,有不背着她讨论的声音。
不乏有人希望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找到把柄,攻歼她的德行:一个道德品行有瑕疵的人,她自然不配进高贵的云鹿书院。
舒德音有些唏嘘:其实就事论事,方为正道。将一件事完完整整、方方面面论证清楚,难道不是最省力最有效的方法么?
偏不,偏要走所谓的捷径:把风口浪尖的人打成道德上的罪人,自然的,这个人所代表的一切都似乎带上了三分罪恶。
这个方法十分可耻,然而十分有用。
许瑷和徐掌珠想到了这一点,轮番着寸步不离舒德音的身侧。
也不知是不是舒德音的错觉,许韧也有些刻意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至少再也没有和她在课室以外的地方偶遇过;在课室里也没有多看过她一眼,甚至也不会叫她起来回答问题。
当然许韧要是知道她有这个意外发现,一定会说:先生我本就高冷。你何时见我和你“拉近”距离?
学生的事无小事。很快老大人们和洪元帝都听说了这场论争。
洪元帝在南书房就提了一嘴:“??呦呦这孩子,从前朕只听说她闹着不学习的。如今竟也为了一个进学的机遇,闹得满城风雨也寸步不让。”
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