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从前算是皇宫的常客。
因为舒皇后膝下空虚,德音又是个好玩好笑的孩子,见了洪元帝也不怵的魔星,因此舒皇后也喜欢叫她来解闷子。
再行在这条路上,她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七拐八绕的,将无数妃嫔、宫女、内侍的人生缠绕其中,终生不得解脱。
照规矩,她只能带一个人进去。清河坚持让她带着阿停——真有什么事情,阿停总比清河有用。
阿停从未进过宫,但还算镇定,一路不动声色的,把路线也给记了个大概:谁知道会不会需要逃命呢!
来接舒德音的是秀梅。她和阿停一起走在宫轿旁边,冷眼看着阿停的动作,就暗暗点了头:二小姐身边的人,倒是选得好。
宫轿到了后宫外,就不能再往里走了:舒德音没有那个品级和资格在后宫坐轿。
她就下来,挨着秀梅往凤仪宫走,嘴巴微微动了动:“梅姑姑近日还好吗?”
“奴婢很好,娘娘也很好。二小姐的作为,娘娘都听说了。娘娘多吃了半碗饭,说二爷若在世,看二小姐如此,怕是能少了一桩心事。”
舒德音的鼻子又酸了:“从前我不懂事,尽给爹爹添烦恼;如今还是不懂事,又给姑姑添烦恼。”
“能有这样的烦恼,娘娘多少欣慰呢!”
离凤仪宫越近,舒德音的心就越紧,她有些软弱地揪着秀梅衣服的一角:“姑姑瘦了吗?那场病有没有损了根基呢?宫外头的人都在说??”
絮絮叨叨的,到见了舒皇后的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站在正殿的门口,望着那端坐的皇后娘娘,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那皇后娘娘也是眼中含泪,却是笑了,朝她招招手:“到姑姑这里来!”
舒德音一步步走过去,其实是想迈开大步扎进那个怀里的,其实想抱着她的肩头痛哭一场的,其实想??
她却是一点点走过去,离了五步远时,盈盈拜倒在地:“臣女舒德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舒皇后笑了一声,眼泪终是扑了满面。
她抬手示意秀梅将舒德音扶起来:“傻子!如今你成婚了,却是要自称臣妇了。”
舒德音抹了抹眼睛,嘻嘻一笑:“多谢娘娘教我!”
舒皇后指着旁边的座位叫她坐了,道:“长高了,抽条了。”
从前的婴儿肥都没有了,娇憨可爱褪去了,英朗的气息却多了起来。
“姑姑也瘦了。”更沉静了,喜怒藏得更深了。
唉,多少煎熬,就是在亲人的眼光中无所遁形呢?
舒皇后不是叫她来亲人相见的,说了几句关怀的话,便道:“我听说你如今很是上进,竟也求了一个书院的名额。以妇人之身,进了云鹿书院?”
“正是。姑姑,我家的三小姐也在书院进学,她说书院里能修习六艺,还有许多同好会,能结识许多志同道合的手帕交!”
“胡闹!进学便是做学问去的!谁是去玩闹的呢?你若要寻手帕交,京城多少饮宴?难道就找不到说得上话的?你从前淘气,如今做了人家的媳妇,也是这般淘气么?”
舒德音不由自主就扁起了嘴巴:“姑姑??您从前最疼我的,怎么她们说我,您也这么说我?我做了人家的媳妇不假,可是我只有十二岁,我在后宅里能做什么?中馈自有大伯娘、三婶甚至大姐姐、二姐姐操持,如何轮得到我呢?我每日还跟人学功夫呢,那也不够打发时间的啊!难道我要关在那个宅院里,几十年都不见天日么?”
舒皇后板起了脸:“你这是怎么说的?我以为你是懂事了的。如今舒家倒了,你不依靠侯府,还要去依仗谁呢?把侯府带累到这个风口浪尖的地步,你以后如何在侯府立足呢?”
舒德音米粒样的牙齿深陷进下唇中:“我??我也是要上进啊!谁说成了婚便不能上进了?以后人家出口成章、挥洒笔墨,难道我要在一旁当个呆头鹅么?那??那三哥还瞧得上我么?他便要去找红袖添香的红颜知己了,把我丢在府里做个不讨喜的黄脸婆就是了!”
舒皇后都气笑了:“你才几岁?就忧心这些了?还黄脸婆呢,羞也不羞?”
舒德音才不害臊呢!反正也是胡说八道:“姑姑!从前祖父也说了,我最是聪明伶俐的,却是个做学问的好苗子呢!若是泯然众人,那不是伤仲永了么?”
舒皇后简直能吐出口一言难尽的老血来:“你祖父就是哄你的,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不世出、生而知之的人物了?”
“祖父就是那么说的!姑姑,若是祖父还在,难道祖父也不准我进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