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对着那一匣子的“意外收获”,觉得舒灼华真是比自己聪明十倍百倍:正如舒灼华说的,她向前走最好的法子,便是斩断了那一团迷雾般的过去。
如今她还只是定远侯家毫不起眼的三少奶奶,就已经有人闻风而来,试图打着父亲的旗号来牵制她,利用她。
等她以后走得更高了,那会怎样呢?
人越在意什么,就越容易为之所困。舒德音摊开了纸,用左手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无回君子。
胡言先生已逝,世间唯留前行无回的德音了。
她也和许瑷说了这事:“??这还是只能寻上我了。我其实一路都在想,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不会也找上我姑姑呢?”
舒家人孤立无援,都知道她们需要朋友。尤其是舒皇后,她那个位置有多接近权力中心,就有多引人算计。
这些弯弯绕绕,你没有想到这一步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一旦想到了,那真是不寒而栗,时时刻刻要为身在其中的人担忧的。
许瑷默默,只帮她捏着虎口,帮她释放出一点焦虑来:“娘娘吉人天相,自能明辨忠奸,保全自己的。”
舒德音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叹气次数都快要透支完了:“我原先以为,把姑姑拎出来,不多久就该叫姑姑提出来选秀入宫了。结果西岐的事件还没完,学子的讨论又愈演愈烈,真不知道会如何呢。”
“怎么听着,你竟是盼着选秀?”
其实,舒德音最是盼着舒皇后幸福。可是舒皇后是再不会幸福的了。舒德音就只盼着她平安了。
“阿稳,你同我说过,安家就指望着送女儿进宫呢。其实盯着的肯定不止一家。皇上很快就是二十三的万寿节了,可膝下竟无一个皇子皇女。选秀是必然的。这就像一个悬在半空的石头,你知道他迟早会砸下来,但一日没有落地,心里总是悬着。”
舒灼华曾说了一句话,舒德音用了许久去思量,越想越觉得,这句话真是,冷静得叫人有些悲凉了。
舒灼华说:“后宫冷清时,她是天下女子的仇敌;等到女子们如愿以偿时,她们就要做彼此的仇敌了。”
牧弘山长发起了治学之本的争论,是真正在苦思治学的前路。自然的,就不会因为舒德音已经淡入了背景而偃旗息鼓。
学生们自发的争论不过是预热,这几日,云鹿和云集正式开始了文争:男院和女院里,都专门辟开了一间大厅出来,厅里一东一西,树立着两块巨大的屏风——这是两院有名的文论墙——凡是对治学之本有见解的皆可将言论贴到屏风上来,供所有学生讨论。
一时间许多学生点灯熬油,都有志于写出一鸣惊人的文章,端正如今的治学气象。
但究竟是往哪个方向端正,到底是且行且看还是大刀阔斧,自然是各有各的独到见解。
那“无类社”——取有教无类之意,只是舒德音不知道是太盼着自己没血没泪还是怎么着,总是下意识以为它叫“无泪社”——对此次文论十分重视。觉得这便是她们传播观点、为女子争取权利的最好时机。
于是黄远英又带着人找上了舒德音:“??每个人必须要写一篇交给我,我们一同遴选出优秀的贴到文论墙上。此外社里也需开茶话会,统一了见解,把社里的意见也贴到文论墙上去。这正是我们无类社大放异彩的机会。”
舒德音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的这番话才算礼貌。
说起来,牧弘山长和许山长,也是发起言论来明晰观念,似乎黄远英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但舒德音就是觉得,这两者是有极大不同的。
那天黄远英找她加入时,她还无法把这个“不同”解释清楚。可见了乱语先生后,再对上黄远英一行人,舒德音就能说出个一二了:
这不同,便是自大。
两院山长在士子间何等声望,他们尚且是弯下腰,要倾听士子所言;而黄远英们,已然确信自己掌握了真理,要人听她们的发言,看她们的“光彩”。
妄自菲薄自然不妥,但妄自尊大,似乎也是毛病。
舒德音一阵后怕:她身上这个毛病也越来越明显了。因为不允许自己出错,便下意识要去绕个弯子,当自己都是对的。要引以为戒啊舒德音!
她有许多话要问黄远英,最后只选了最无害的一句:“黄姐姐,山长叫我们以文论道,本是要我们畅所欲言。为何无类社却要思想一致呢?”
黄远英一愣:“自然是??若我们自己都彼此矛盾,如何去说服别人呢?”
这可真是个好理由啊。然而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不就是这种为了“统一”而“同意”的行为吗?这不是“同好会”,这是“邪教”。
舒德音摆摆手:“姐姐们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