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叹气道:“人活着,就没有简单的。哪里没有弯弯绕绕呢!”
别看她们靠皮肉吃饭,可难道就不费琢磨了?
丹娘去拿捏那些犯贱的公子哥儿们,还需要费脑子东下个套子、西挖个坑呢!想舒舒服服活着,那就没有简单的事情。
三人都想叹口气,相对看了,又笑。
舒灼华诚心实意道:“若没有两位姐姐,我说不定连这样苦心孤诣的日子都不会有。”
谁能想得到,在这种从前连听听都算脏了耳朵的地方,也能有这样的“真”和“善”呢?有句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其实是有道理的。
说来有趣。汉人的文明里,不管什么说法好似都能找到佐证。
比如说,和这一句反着来的,便有“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或是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都说市井下九流里没有真心善意。
但做妓子的如何要有“情”呢?银货两讫的事情,你不能拿买肉的钱,偏要人饶上真心呀!人家把心剜出来捧上了,偏都不好好接着,那图什么呢?
阿绿在红尘中打滚,见多了这种事情,她作为女子,其实还是同情女子的。因此对红袖招的女子虽也打骂,但其实并不算苛刻。
此时得了舒灼华的感激,她便笑:“你们并非那说不通话给我惹麻烦的人,我何苦不拿你们当人呢!”她也不是变态呀!
可世上不怀好意的人那许多,并不是个个事出有因。单单能看人的为难和眼泪,许多人就能觉着自己的人生值当了。
这样的人舒灼华又遇上了。
此人姓乔,名碧涛。正是那乔碧华的哥哥。那乔碧华同舒德音并不在一个班上,她在冬年梅班。
乔碧华自个儿同成初秋一干人是极好的手帕交。
不过乔夫人同赵三奶奶有七拐八绕的远亲关系,乔夫人喜欢奉承着赵家的夫人太太们——英国公烈火烹油的,正是洪元帝的嫡系。以后如何重用,那也是看得着的。
于是赵语嫣罢课,乔夫人便让乔碧华也跟上了,步伐保持一致就是同盟嘛!
后来事情闹大了,定远侯整了那一通,乔大人先怯了。回去就把乔夫人狠狠骂了一通,不许她再跟着胡闹,又把乔碧华也骂着回书院了。
乔碧涛疼惜妹妹,只觉着妹妹简直是无妄之灾。他也不去怪自家父母趋奉权贵,只怪舒德音作怪。
但舒德音如今是定远侯家的媳妇,他也不能找上去报复。那便迁怒到舒灼华身上,索性都是国鼠的孙女,生来就带了原罪的,最是下贱不过。
他便请了自己的一干同窗,来寻舒灼华消遣。
舒灼华来了,他先抬了抬眼皮:“面巾去了!”
舒灼华垂眸道:“形容狰狞,恐怕污了公子的眼。还是戴着罢。”
“爷们什么没有见过?还怕你一道疤?去了吧,我们都想见见京城明珠的真容。”
其实他们以为美人爱惜容貌,毁了容貌去,那就如没穿衣物招摇过市,必然要羞耻不已。
但他们不知道,舒灼华的容貌,是她自个儿划破了。她怕什么呢?你们不怕膈应了,难道她还怕膈应你们么?
舒灼华便微笑着,将面巾去了,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到了乔碧涛跟前:“乔公子见到灼华真容,不知满意与否?”
乔碧涛下意识避了避,不去看那道深刻的痕迹:“戴上!”
舒灼华没有羞耻到无地自容,他这番做作还有什么趣味儿?看着这么个形容狰狞的女子在跟前,岂不是倒胃口么?
舒灼华又是一笑,脸颊上的疤痕折出道纹路来,其实一看,或许有点像铺雪的山脊,有种触目惊心的冰冷和美丽在里头。
但世人多肤浅平庸,见了伤疤,先就厌了,谁要去看那丑陋表象下禁锢的美丽呢?
她戴上了面巾,再坐下来,乔碧涛们只记得那一瞬间的憎恶,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了,都是意兴阑珊的模样儿。
于是,便将舒灼华丢在一边儿,说起了这次治学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