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兰看着舒德音也是喜欢:“你们先生便是个贪玩促狭的,也学了先生们的做派,最喜爱聪慧的孩子。想必也将你折腾得够呛吧?”
舒德音还真认真想了想:“并没有。先生一直是极好的。”
许墨兰笑意深了,谁不愿有人说自己亲人的好处呢:“这话可不能叫他听了,不然恐怕变本加厉的。”
舒德音不由也笑了,许韧似乎确是个极为自恋的人,从来都自视甚高的模样儿。
但他有一点好处,是其他自视甚高的才子永远不及的:许韧并不因着自己智商的优越,便要去贬低了旁人。他是个能看见光明也能包容黑暗的人,是能够清高脱俗也能一身烟火的人。
舒德音其实想做这样的人,但她做不到了。
许墨兰看着舒德音的情绪似乎很稳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样子。而且许韧说什么觉得舒德音太可怜了,不明不白的,许墨兰也有些想不通。
但她向来相信许韧做事都有道理,因此犹豫了再犹豫,还是问了舒德音:“你还好么?”
“为何如此问呢?”
许墨兰不是个一句话绕千百个弯的,也不觉得关心人还要迂回曲折。
“我也不知,只是你先生叫我看看你情绪如何。”
转瞬间,舒德音便明白了过来:许韧也猜到了,许韧在同情她。
“先生可怜我么?”
许墨兰眉心一跳:怎么如此邪门?舒德音竟似偷听过他们姐弟谈话似的。
这个反应已经胜过无数句话了。
舒德音是在这一刻,才真实地感受到身体里翻涌的情绪:她实在不曾将芳心遗落在许厚璞身上吧?因为最先涌过来的,竟不是失落,而是羞耻了。
她的肩膀轻轻抖动起来,一点点觉得自己往深渊坠落,却又疑心这个深渊不过是个小小的水潭,其实起身就能站稳的。
许墨兰只当自己闯祸了,这孩子此刻的神情可不像是没事的。
“许三少奶奶??”
舒德音听了这个称谓,真的很陌生啊,一直以来每每听到有人叫她少奶奶,她其实有些荒唐之感的,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她端起茶来送客了:“烦您转告一声先生,我很好。多谢先生记挂了。先生实在无需??可怜我的。”
许墨兰真真是带着惴惴不安的心告辞,还没跨出门,又被舒德音叫住了:“先生的腿为何还没有好呢?”
“好似是轮椅做得不好,从台阶上翻倒了,在伤腿上砸了一记。本来要好了的,又叫砸裂了。”
舒德音下意识地握住了身下的轮椅,只觉得自己心如乱麻。
纠结的不止她一人,徐掌珠便是一整天都缩在房中,满脑子都是许厚璞那一个惊心动魄的拥抱。
一切都乱套了。
她趴在窗台前怔怔望着满池的莲叶,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和许厚璞都是粉妆玉砌的娃娃。许厚璞绕着她叫小仙女。
她虽然知道祖母不许人乱说她“金口玉言”的事情,可但凡许厚璞喊着“小仙女小仙女”,再央她论断什么为难的事情,她总是忍不住要好生“预测”一番的。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再也不给许厚璞私下“算命”呢?
如今她记起来了。那一年,许厚璞在学里受了欺负,便是见了她也闷闷不乐的。她围着许厚璞逗了半天,问他烦恼着什么。
原来周振业在学里笑话许厚璞,说他最喜欢和姐姐妹妹们玩耍,以后会变成女孩子的!
许厚璞才不要变女孩子呢!他已经做了好艰难的决定,以后不要和徐掌珠玩了!也不许徐掌珠来和他玩!
徐掌珠真是生气啊!好稀罕么!还不是你求着我的!她也要转身就走,再也不理会许厚璞了!
可那许厚璞又期期艾艾的,拉住了她:“你说,我爹何时会回来呢?”
徐掌珠可气坏了,她跺跺脚就跑了,许厚璞还在后头喊她:“哎,哎!”
徐掌珠在心里赌气想:叫你爹爹不回来好了!看你还欺不欺负人了!
谁能知道呢?许厚璞的爹爹,当真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徐掌珠听到的那一瞬间,疑心是自己这句腹谤,把许厚璞的爹爹咒得回不来了。
她生了好些天的病,每日里烧得稀里糊涂的,等病好了,潜意识里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如今想起来,却又算什么意思呢?她也不知道。
许厚璞于她,便是姑姑家里的子侄,通家之好的兄弟;后来和舒德音好了,她偶尔会有些惊奇,觉得“啊,他是我手帕交的夫君么”。
然后那个瞬间,人潮人海中间,悲痛与恐惧的修罗场中,她有一刻也是害怕的:唯恐当真站不稳了,也会叫人群碾压而过,化作一滩肉泥。
她不后悔逞英雄,但她怕踩踏起来太痛,成了肉泥也实在不好看,会吓坏了一府的亲人。
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中翻腾的时候,许厚璞从天而降,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便是那一刻,她做了罪不可赦的事情了:她的心脏,如遭重击地跳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