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舒德音洗澡时,将自己在水里埋了许久。清河来捞她,她不得已露出湿淋淋的头来,眼眶红红的颇有些楚楚可怜。
清河心内轻叹,道:“曹妈妈已经给阿司上过药了。她习武的身子,受得住的。”
舒德音没有做声,拧身时,阿西守在屏风旁,无声无息的。
她这夜以为自己会无眠,其实睡得很好。
到了学里,徐掌珠叫她看赵语嫣的课桌:空空如也。
徐掌珠既然叫她去看,想必不会是迟到了,只怕另有缘由在里头。
“她家的丫头来说是病了,其实是受伤了。”
徐掌珠如何知道的呢?她家有个嫂子,和英国公府是拐着弯的亲戚。昨天嫂子跟着娘家去英国公府上做客,里头就出了事。
“……昨天是赵三奶奶的生辰,赵家办了个小宴,只有亲戚去了。谁也不知道怎么的,宴吃完了,太太奶奶们都在凉亭里喝茶呢,那头就叫起来。过去了一看,赵语嫣和她姐姐栽到假山下头,赵欣然满脸的血污,赵语嫣也受了轻伤。”
徐掌珠说起来,倒没有什么胆寒的表现:她是将门虎女,一头脸的血这样的场景,实在不算陌生。
“那时说是怎么伤的呢?”
“说是孩子们闹着玩,不小心把赵欣然挤下去的。赵语嫣看到了,急着去救。到底是不是,也不会叫外人知道。我二嫂子说,她总觉得里头怕有些蹊跷,但当时假山上头也没有旁人,不好牵扯到旁人身上。”
舒德音不太相信这是个意外:时间、地点、人物都过于巧合了。她疑心这是舒皇后“二桃杀三士”的闲笔见效了。
如今想来,那许多唏嘘,那因为赵语嫣示好而生的许多心软,其实确实天真: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斗兽场里挣扎,你的心软不会是旁人的天堂,但一定是你自己的炼狱。
舒德音感谢许玥。要不是她深夜来访,或许舒德音永远不会有那么微妙的时刻,如此清晰地看到人心和人心之间的沟壑。
英国公府的事情不好去打探,但定远侯府的事情,舒德音却可以从许瑷嘴里听到最新消息。
具体是怎么拉扯的许瑷也不知道,但二太太那头已经松口了,为许玥置办嫁妆。
余下的都是世子夫人张罗的。过六礼其实有些繁琐,好在易家配合度极高,定远侯府说什么,那头的老太太都接应着。从来没有闹着要逞一逞婆家的威风。
倒是许玥,又回到了以前冷若冰霜的状态里,见人也没个笑模样儿,许瑷心里总是不安。
舒德音也觉得怪,还拿去问舒灼华:“……我总觉得这里头怕有些什么事。”
舒灼华也想不明白:“你对她起了芥蒂,可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了?”
舒德音肯定道:“她来寻我说话时,我只觉得定远侯爷对她付出良多,但每到有事,她还是不信侯爷。我是有些心冷的,但也没有多说。后来晚上复盘时……”
复盘的时候,就好像醍醐灌顶一般,突然开了一个孔窍,就对许玥生了些不满。本来也没什么,但她那时真有点被魔鬼抓住了头发的感觉,一个劲儿往下想。
于是,就想到了她和周围人的关系,想到了她思想的误区,想到了她要为舒家正名,一味做个老好人下去,只会渐渐失了锋芒……
舒灼华摸了摸她的脸:“囿于情义,也没什么不好的。”
怎么好呢?舒德音想,她一度要去体谅了所有人的难处,体谅许厚璞不得已娶了自己,对真正的心上人爱而不得;体谅许玥夹在自己和二太太之间左右为难;体谅丫头们身不由己生来矮了人一截;体谅定远侯肩负着整个家族重任为了二房复兴必须要留下她……
体谅过来体谅过去,她步步后退,最后缩成了指甲盖样的大小。
不怨尤,不生气,可不是云阳所说的,是个假人了。
舒灼华心疼地又摸了摸她:“呦呦,你将自己放低了。”
舒德音没明白:不是将自己束缚得太紧了么?如何又是将自己看低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挺骄傲挺有自尊的。
舒灼华摇头:“不是这个。你嫁入侯府,却从不当自己嫁人了。你只当自己寄人篱下。”
舒德音浑身一震,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已撒了满脸。
她再也忍不住,本要将和离的闹剧死死瞒住了舒灼华,连万一事发姐姐生气、她就拉丹娘来助阵的伏笔都埋下了。此刻不管不顾地,全盘托出。
舒灼华还能说什么呢?这孩子心里的苦,连她自己不曾察觉的细微处,舒灼华都察觉到了,替她心疼了。
“若能和离成,说不定对你是桩好事。你如今这般心态,便是长大了,也只当自己欠了许家三少爷的。哪里又能摆出当家太太的姿态来?”
舒灼华觉得,从前是家里人将舒德音教得太好了:自尊、自爱、自信。一朝家族倾覆,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旁人的施舍。因此,她没有一刻是真正的心安理得,周全圆融,何尝不是在尽己所能补偿呢?内心深处,因着那些都不是她“应得”的,她只好下意识去讨好所有人,让自己勉强去“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