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阿布离的死,是有些蹊跷的。
那夜小倌馆里很是热闹,西岐一行人来时,本是要给人引到后院的高楼之上。是阿布离对高楼望远没有兴趣,偏要坐在临着大厅的敞间里头。
阿布离是真没见识过京城的小倌文化,被一群打扮精致、做小伏低的少年围住了,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瞬间融入到里头,乐不思蜀的。
当时随侍在侧的人多少都喝了几杯,都说不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阿布离笑得恣意,敞胸露乳的,就有个大胆的小倌上手品鉴了一把他强壮有力的肌肉,和粗冽却黑得泛光的肌肉。
摸着摸着,两个人就抱一块儿去了,大伙这下是真的开了眼界:阿布离竟然是下面那个。
小倌压着阿布离亲昵了几息功夫,笑着帮阿布离拢好了衣物,起身要走:“奴去更衣。”
一去不回。
其余人推杯换盏的,没一人发现阿布离捂着喉咙里插着的短刃,一点点将生命流逝。
还是一个醉醺醺的小倌,手不经意间在坐榻上拂了一把,沾了满手的血色,这才尖叫了出来。
那时就乱起来了,四处寻找失踪的小倌,哪里还寻得到!
在场的小倌都说从未见过那人,只以为是才教好了出来见客的——毕竟阿布离算是贵客,总要给人尝尝鲜货。
馆主也是只喊冤枉,这人分明不是自家的儿郎——倒不是撇清关系要狡辩,为了保命,他把牌上牌下所有的册子都献出来,逐一对照了去,不缺一人。
刺客从哪里来,去到哪里,至此成谜。就像定远侯说的,这活计干得太漂亮了,绝不会是什么寻常杀手能做的。
这一遭入了大理寺的人着实有些多了:小倌馆就折进去十来个,鸿胪寺里推荐了这个地儿的小官员,紧跟着也进去了。
严刑拷打也没有吐出什么来,蔡靖只当定远侯将这事做得极为周密的,但很快,他又得了线索:他手底下的人在小倌馆的茅厕里,发现了凶手换下来的衣物!为了寻找线索,也是拼着恶臭打捞出来,仔细检验了——衣物里没有包裹什么能做身份标记的物件。但衣物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我在西北为期甚短,但有一事明了。西北军费短缺,军中上下夏装十分特殊——每件夏装都有特殊的搭扣。入秋时天气冷了,就可以将夹袄扣在上头,成了秋装。”
锦衣卫寻到的衣物,正是这么一件特殊的夏衣。想必是凶手穿着来到小倌馆,偷了衣物换上扮成小倌,自个儿的衣物自然是扔到茅厕里销毁了。
凭着这件衣物和众人描绘的形貌特征,大理寺的人画了影印图,满京城查找线索。就有人出来指证,正是这个人,近日租住了会同馆——朝廷供别国来使居住的驿馆——附近的一处宅子,借故在会同馆外盯梢。
如今居住的宅子自然是人去楼空了,但只要和人交往过,怎么不留下蛛丝马迹呢?那租房给凶手的房主人胆战心惊地跪下来,还没说出句话来,先磕头连连,希望锦衣卫的大人们能允许他将功赎罪。
赎什么罪呢?他战战兢兢地回到家里,拿出了一锭官银——凶手便是用这个付的房租了。时下官银是不允许私下流通的,房主人收用官银,确实是项罪行。
锦衣卫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呢?借着官银查到西北军饷上头,查到定远侯头上,再不会有错的。
阿布满是派了专人跟着锦衣卫办案的,查到这个地步,再不必多说了。阿布满这回不去找定远侯晦气,拔腿就去寻洪元帝:说好的会给我一个交代,我等着了。
定远侯可不是就被请来说话了吗?
定远侯面不改色看了衣物,又看了官银,看了一干人签字画押的口供,末了,摇头一笑。
“牵强附会!”
蔡靖这会儿彻底被架在火上烤了:已经在洪元帝那里领命办这个差使,如今定远侯不开口,许家也不病急乱投医;锦衣卫那头到现在还没有摸着凶手的边。
这定远侯倒是扣下了,可杀不得、放不得,可不是个烫手山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