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韧是没好意思说:这个连襟,是你未来姨姐亲自挑的。人许家的小姐,眼光毒着呢。
这里推杯换盏喝得兴起的,外头就响起了阵阵喧哗声,小顺王爷打发了人去一打听,回来就告诉了原委。
“说是门外有过路的母女两个,日子过不下去了,做娘的给闺女插了草标,说是要卖呢!那孩子死活不肯离了娘,哭着闹着,看热闹的人也在稀里糊涂劝。这里头的掌柜的,说是扰了贵客的雅兴,叫小二要把那对母女赶走。”
洪沛勤就皱了眉头,起身道:“总是穷苦百姓,若非不得已,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即便影响了这里的生意,好生说了就是,怎么反而闹起来呢?”
他说着,就告罪要去瞧瞧,那两人跟着一道出门,就见这望江楼的小二也不是要强赶了那母女离开,却是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望江楼门口,有爽利的丫头出了银子,要给那母女。却只是施舍,并不买人家的孩子。
那母亲看着这丫头是出身富贵人家,就死活要请人家把孩子带了去:去了好人家里,便是为奴为婢的,总有条活路。
就为了这事,两人才推拉起来了。
看了这情形,洪沛勤就没法说什么:虽然为人奴婢是最不得已的法子,若不是活不下去,哪个母亲愿意割舍下孩子呢?
正僵持着,就有只肤若凝脂的手拉开了马车门,一个熟悉的清亮声音响起来:“你问问这位大嫂,愿不愿意去庄子上,也不要她卖……”
她的声音顿住了,目光和洪沛勤惊讶的目光撞个正着。她石化掉了,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不要紧不要紧,我现在是做女子装扮,他认不出来的。
认不出来才怪呢!那洪沛勤已惊讶出声:“许……弟?”
许璐往后一缩,啪地关上了马车门,嘴里还没忘了撇清:“我不是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洪沛勤转头本能地看向许韧,眨巴着眼睛仿佛眼前出现过那个女子是个错觉。
“方才,是不是有个……”有个什么呢?许韧也不认识“许弟”呀!
许韧冲他一笑,小声道:“那位小姐,是定远侯府的二小姐。”
洪沛勤觉得心都要爆炸了,怎么会呢?
“可是她……她分明是……”
那为何要扮了男装,来同他接近呢?为何……
他恍恍惚惚地跟着回了雅间,许韧同他作了个揖。
“今日之事,是弟弟孟浪了。实在是对不住学兄,还请学兄勿怪。”
洪沛勤还有点糊涂:“什么意思?”
许韧就将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今日之事,确实是出自他和舒德音的设计:他请了洪沛勤来,舒德音约了许璐来,两相打一个照面,捅破了中间的窗户纸。行与不行,总要有个定论。不然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码重现,两个人都是悲剧。
虽然是一心为了两人着想,到底是设计了旁人,也算间接主导了他人的姻缘。许韧道歉,主要是为了这个。
洪沛勤关注的却是旁的事:“那……那对母女?”
“那便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了。我们再如何,也不会设计了这种事。”
洪沛勤点了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水,道:“守正,我曾经说过的不立业,便不成家,并非虚言。但听你说了这些,我实在也有些……心乱如麻。且容我想一想,再来同你答复好吗?”
这是自然的,许韧和小顺王爷都应了。这小顺王爷想了想,颇有些后知后觉:“等等,你若是要春闱高中再成家,那岂不是要到后年去了?许二又比我们家三小姐要大,那……”
他冲许韧指了指:“好你个许守正,这最重要的事情,你偏不同我说,不成,这桩亲事我不同意!我可等不了那许久!”
却说洪沛勤心中不决,彻夜难眠的,不由就趁着夜色去胡同里走走。
京城的布局,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他的家就住在南边儿,一溜溜的狭长胡同里,七拐八绕的能塞进去无数个小杂院儿,每个院子里又能挤进去七八户人家。
夜色熹微,什么都瞧不见。他在坑坑洼洼的胡同里如履平地,哪里有个水塘,哪里有个硌脚的石块,他都一清二楚。
一路行过去,东家的孩子高烧不退却没有钱看病抓药;西家的汉子一天只挣了八个大钱,偏生饭又多吃了两口;还有谁家的孩子去了大户人家做丫头,说不得就能上了少爷的床;或是哪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拖家带口来投靠,找不到活计死赖着不走……
他这一路走过去,人间的苦难是听惯了的,可灌进耳朵的时候,还是有些微微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