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韧今日的心,只怕比发现对舒德音存了感情那日还要乱上几分。
舒德音并不见外,和许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一顿饭,用茶的时候,就慢慢把来意说了。
“……学生近日得了些不太好的消息,江南那头的学子,只怕对集秀为首的书院大有意见。本是太平人间,人才正要脱颖而出共建盛世之时。精英之论,将寒门学子同世家大族又一次摆在了对立位置……”
此事也是许山长和牧弘忧虑的,京城的风向其实还好,国子监要为国遴选英才,一定要保证大部分学子配得上“英才”的称谓,不会随意只挑些纨绔进去;而云集也叫许山长把关着,并不叫权力在中间做太多的干涉。
但江南,这是许山长伸手不及之处,偏偏是最为要紧之处。
“学生私想着,如今陛下的处境其实为难,今年的春闱,除却状元蓝顾存和传胪洪沛勤,其余多为高门子弟,其中缘由,学生不敢妄言。但对天下寒门而言,是个极不好的信号。”
许山长点点头:“你所见不错。此次春闱,已经有许多人看做是高门与寒门博弈的一次讯号。陛下手中无人可用,寒门出贵子,只怕愈发艰难。”
“许山长可愿为此出一份力?”
许山长一愣,看着眼前的小小姑娘,她微笑回视过来,仿佛不知道自己提议了什么样的事情。
一时场面都是静默,许韧在一旁坐着,静静将她的一颦一笑望了,半天,打破了沉默。
“许家有训,不得参与朝堂争斗,当以出世之心,立百世功业。”
“学生曾听许先生说过此事,那时学生不解,若是功业根基有损,世道艰辛,还如何为圣人传言?如今学生懂得了,世事繁杂,置身事外方能留得一分清醒。”
她突地一笑,灼灼的目光看向了许山长:“可若是如今山长再无置身事外的可能,又当如何呢?”
许山长微微一笑:“可是你也听说了什么?”
“寒门学子人心浮动,除了山长,还有谁能够出来振臂一呼,将人心安抚收束?”
许山长哑然,这孩子突然拍起马屁来,实在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也无心谦虚,只道:“我教导学生议论国事政事,但自己振臂一呼,其实能为有限。陛下如今是需要这么个人,但……”
这个但字后面的转折,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但是,许山长不能应召。为何?他一旦卷入到这场争斗之中,此后就再无止境。那时云集将会如何?还会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吗?
然而当真要什么都不做,那也是不可能的。许山长如今所做的,也就是给他散落在大江南北的学生写信,请各人在地方上尽一分心力罢了。
舒德音突然说起了旁的事情。
“学生听说了一些传闻,真假不知,不过给山长做个参考吧。如今宫中的几位娘娘,无孕的占了多数,便是有过身孕的,也难以保住龙胎。市井有颇多的传言,有说宫中怨魂过多、不利龙嗣的;也有说皇后娘娘狠毒,残害皇家血脉的……”
她静静说起来,好似确实与她无关的样子。
“……学生听说,只是听说,宫中的皇后娘娘已是有孕了,陛下将她仔细地保护起来,因而并没有太多人听到风声。”
许山长和许韧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凝重:都是见微知著的人,舒德音刻意提起来,他们多少能猜到其中的意思。
“陛下受高门世族裹挟,虽迎了那许多妃嫔入宫,但龙嗣过于要紧,说不得就干系到外戚。”
所以洪元帝只能让子嗣出于中宫,出于没有娘家的舒皇后。
一个皇帝被逼到这个地步,高门世族的嚣张可见一斑,可这皇帝,未免有些过于束手束脚,过于窝囊了。
“陛下心中不安,寒门学子们便是他的底气。山长避无可避,终将出来替陛下做这个中间人。”
许山长和许韧难道不知这一点吗?只不过一直在徐徐图之,要看风向罢了。
许山长便道:“好孩子,我知道了。多谢你来特意同我说,我仔细想想,自会有计较的。”
舒德音便应声告辞了,她来说这句,无非是消息灵通些,要提醒了许山长早做打算。
许韧亲自送她出来,今夜里有风,又是在山上,刚出了屋子,舒德音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许韧不动声色地走到她一旁,为她挡了挡风。
舒德音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多谢先生。”
一会儿是个甜姐儿,别人的好都心里有数;一会儿又促狭得要命,恨不得把人当成了仇人来捉弄。许韧都有点想叹气,她这个变数,实在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你这番来,是不是也想替许山长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