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您说吧。”
“老夫得了传言,说是皇后娘娘有孕。然则宫中将此事瞒得死紧,不知是何缘故。因缘巧合之下又知晓了,有孕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她身边的一位宫女。”
舒德音轻嗤一声:“赵大人之意,莫非是说皇后娘娘欺瞒陛下,混淆皇室血脉?这是要杀头的大罪,我姑姑不过无根浮萍,想来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偷天换日。”
“皇后娘娘并非无根浮萍,她最大的依仗,便是陛下。”
赵铭锐利的视线将舒德音盯住了,这一句话里头,藏着无数的意味。舒德音心头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万个念头。
赵铭幽幽一叹,实在不知道朝廷怎么就到了今天的境地,陛下怎么就到了今日的境地,而他赵铭,自认为一向比舒万里坦荡耿介,怎么也到了这个境地。
“以庶为嫡,乱家之始。更遑论皇家?只怕国朝大乱,自今日始。”
舒德音转过头,长长换了口气,再转过头来时,满脸的不解:“您既然知道此事干系甚大,为何不密见陛下?无论真假,陛下总有个交代。”
赵铭苦笑一声,事情难就难在这里。他既然怀疑此事是洪元帝连同舒皇后一起干出来的,就不难理解帝后的用心:洪元帝需要一个长子,这个长子若是“嫡子”,出于舒皇后,那么就与外戚无干,断绝了多年以后的外戚权力膨胀。
舒德音算是明白了,赵铭知道中间的厉害,甚至有些认同帝后的做法。可他作为礼部尚书,总是过不去心里那个槛——若是他日舒皇后自己诞下了皇子,那又如何呢?长幼嫡庶,总有的掰扯。
所以你看,世上哪有绝对的坚持原则之人呢?左右都不过是衡量和博弈的斗争。
“赵大人,我并不知道您说的代孕一事,皇后娘娘自己能否……我也无从知晓。帝后之事,虽是国事,也是家事。陛下一国之君,一家之长,他总该知道前路。”
舒德音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赵铭老大人默了默。
“老夫一生劝谏无数,凡于礼不合之事,总要喋喋不休。唯独此事,辗转反侧,不知该当如何。舒二小姐,老夫预备着,这便要上书告老……”
舒德音再好的心理素质,这会儿都不由惊呼出声,算是明白了赵铭反常的原因:这一桩嫡庶事体,便如一个炸雷,深埋在地下,一旦发作,便是震荡国朝的大事。而赵铭既然存了告老的心,那时不在任上,半点力都使不上的。
舒德音内心天人交战,半天,她抬眼看着赵铭:“赵大人在朝多年,也曾经是我祖父的同僚。那时我祖父位至三公,兼为国丈,想必赵大人也有许多头痛担忧,只怕陛下势弱,江山落于我舒氏之手。”
赵铭没有说话,其实默认了。对于南书房的老大人们来说,舒万里确实是个定时炸弹般的存在。权力到达巅峰,若没有拘束,便是危险的源头。
“……陛下少年老成,老大人们害怕的事情,他怎么不怕呢?帝后少年夫妻,情深如许,却不曾有过一男半女。想必……”舒德音静静看着赵铭,并没有掩饰丁点眼中的讥诮,“……想必,皇后娘娘是真的不能为吧。”
赵铭浑身一震,多年的老臣,也被其中暗示的隐秘惊住了。洪元帝竟然……竟然……
“赵大人如今应当担心的,是这传言到了您耳边,还会到旁人耳中吗?”
赵铭一走,舒德音觉得自己真是累得要虚脱了,瘫在椅子上半响,才能开口对清河吩咐道。
“给姑姑递个信,叫她提前做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