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山地不是四面环山,所以风不会被山峰挡住而进不来,相反,他们下来的时候还有风,走着走着,这空气就像凝固了似的,不正常。
秦启说,“这说明我们还在障阵中,如果成亦军没受伤的话,估计不会有这样的漏洞出现。”
宵衍想了想,“继续走个试试吧。”
抬步要走,却见乔简抬了一下手做阻止状。宵衍的那只脚想要落下,乔简就赶忙道,“别出动静!”
他一脸无奈,那只脚只能先僵在半空。
“你们有没有听见流水声?”
三人同时保持了安静,如此一来,周遭就变得格外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但这个时候耳朵就会变得空前灵敏,在短暂的安寂过后,耳畔果然有声响。轻轻浅浅,似远似近。
是流水声。
细细辨认,应该是条溪流,偶尔会撞击在石头上发出清脆声响。
乔简突然兴奋,“小溪!是永陵村村口的那条小溪!”
秦启走上前,“你确定?”
“一定不会错的!自从永陵村消失后,这条溪水也没了踪影,现在它又出现了,就是因为成亦军受了伤!”乔简有些激动得不知怎样才好,在原地踱来踱去,“没错,我记得清楚,这里只有一条小溪,没其他的了。”
秦启见状,伸手箍住她的肩膀,这才抑制住她因为这重大发现而变得颠三倒四的情绪,顺势拉过她的手,“找溪水。”
宵衍在后跟着,双臂环抱交叉胸前,慵懒十足道,“秦启,听小道消息说你这个人不喜女色,真的假的?”
“你们蓬莱界还有娱乐加工厂吗?”秦启毫不客气地怼了句。
宵衍笑了笑没说话。
溪水不难找,沿声而寻。
果真,在穿过一片斜林后,那大团的雾气骤然变得清浅,一条溪水就呈现在他们眼前。溪水清澈,连那上头丝丝缕缕的雾气都能倒映,溪旁有雪,夹在石缝中间。
溪水自南向北流,源头在他们上头,顺势而下,淙淙水声是乔简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响。她甩开秦启的手,近乎狂奔到溪水旁,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水面清影,她的脸也有了倒影,影子里的眼睛很快红了。
四年。
哪怕只是见上这条溪水一面,都能让她看见家乡的影子。
秦启走上前,看着乔简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他伸出想要拉她起来,岂料宵衍泼了盆冷水过来,“看见溪水也没什么用,就算沿着溪水往上寻,我们还是在障阵之内,前方的路依旧不明啊。”
乔简的肩头微微僵了一下。
秦启扫了宵衍一眼,将乔简拉了起来,见她发丝凌乱,伸手将她一缕发别在耳后,轻声说,“顺着溪水找找看。”
乔简点头,刚刚瞬间攀升起的绝望又有了回转余地。
宵衍又是哼笑,“还真是转性了。”
这一次秦启没搭理他。
三人沿着溪水而上,沿途风景单一,溪流却是弯弯曲曲,秦启询问乔简这溪水的河道是否正常,乔简点头。又走了半个时辰,天色就黑了下来,天角的霞光一点点被即将到来的黑暗吞噬,落在眼前的雾气之上,也染了明暗不定的光影。
乔简建议赶紧搭帐篷,不能再继续前行了,秦启也发现了问题,他们绕老绕去最终还是回到原地,许是又被这障眼法给迷了眼指错了路。
既是无风之地,生起火来就安全得多。
宵衍负责起篝火。
待火苗窜起时,他的整张脸就被映得格外俊美,让乔简联想到一个词:人面桃花。
他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道,“我说什么来着,顺着溪水寻村不靠谱,路有分支,水也可以,你以为溪水淙淙,怎么能知道瞧见的是真是假?”
乔简不说话,走到火堆旁坐下,伸出双手隔空取暖,少许又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听得能让人心都碎了。她说,“我这个人向来不受老天抬爱,从小到大似乎没什么幸运降头,我以为这次是转了运,谁知道还是老天的一场捉弄。”
宵衍听了这话后心生不忍,想了想,轻咳了声道,“我刚刚也就发发牢骚,谁说你不幸运?你这不是遇上我们了吗?普通人还没这际遇呢。”
刚刚搭好帐篷的秦启听了这番话后,淡淡地说了句,“蓬莱界的人还真是自视过高。”
宵衍被秦启呛了这么一句,面子上有些挨不住,他原本也没什么其他意思,被他这么一将,便道,“自视过高?我们天生强者,就算自视过高也有自视过高的资格吧。”
“蓬莱界自建立之日起就跟捕星司纷争不断,就是因为蓬莱界的异能者自视为天选之人优于凡人。”秦启在搭好的帐篷旁坐下,没上前,许是受不了篝火的炙热,“但现在,已经不是将凡人刍狗草菅人命的时代了,宵公子,请问你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这几日在路上,两人这般的斗嘴争吵在乔简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是最初的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再大打出手。她闻言后扭头看向宵衍,“口口声声说你们跟普通人无异,实际上还是把我们普通人看矮一截啊。”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宵衍可以任由秦启的言语攻势,但面对乔简他势必要做出解释,“我其实是想说,以往你是单枪匹马只身一人,现在遇上了我,我一定把你找到村子。”
他连秦启都摘出去了。
秦启没说话,只是靠在那冷笑。
乔简心情也不是很好,这般安慰没起太大效果,点点头,就又下巴抵着膝盖自顾低头沉默。
这一夜,似乎谁都没心情睡觉。
乔简在帐篷里翻来覆直到后半夜,秦启不畏冷,几乎整夜守在帐篷外。皓月当空,空气依旧像是黏成图的胶水,没风。
他点了支烟,烟雾吞吐间宵衍也从帐篷里出来了,把自己裹得左三层右三层的,羽绒服的领子几乎能盖住半张脸。篝火未熄,隐隐光亮。他又扔了柴火进去,没一会儿,火苗就窜上来了。
“给根烟。”宵衍朝着秦启打了个响指。
秦启整只烟盒扔给他,他接住,拎了支烟出来,再想扔还给他,秦启道,“正常扔。”
宵衍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爽朗一笑,又瞧了一眼帐篷,听见里面没翻腾声知道乔简是终于睡下了,将烟盒还给秦启后,说,“都说控者没弱点,你说未来的几天里我能不能找到你的弱点?”
“然后呢?”秦启不以为然,抽了口烟,烟雾铺面时他微微眯了下眼。
宵衍将烟叼在嘴里,俯身下来借着篝火外延最薄弱的光点了烟,深吸一口,那烟雾在嘴里囫囵了半天,逸出口时是优美的烟圈,他抬起手指轻轻一戳就破坏了烟圈的美感,“杀了你。”
秦启笑了,很难得没争锋相对,“你随时都能杀了我。”
“而你随时也能杀我个无形,这种风险太大了。”宵衍盘腿坐在防潮垫上,身后是窜起的火舌,衬得他的眼异常妖孽。
秦启没说话,靠在那,随手弹了下烟灰。他沉静的时候就宛若夜色下的画卷,纵使霓虹深深车影如沓,他亦安静岿然,眉间姿色如水墨浅浅而来,渲了画卷的脱俗矜贵。宵衍也恰时沉默,待烟抽了大半支后,他看着秦启,“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
秦启的目光落过来。
“你看啊,蓬莱界和捕星司千百年来一直是敌对关系,为了权力利益争斗不断,甚至还有过大规模厮杀,血流成河。”宵衍夹着烟没抽,烟头上生出了大截烟灰,“在以前的年代倒是好理解,政治立场不同,两派注定是死对头,但现在呢?和平年代,我们没了所谓的政治敌对,那为什么还要相互戕害?”
秦启抽了口烟,眼神略有复杂。
“其实你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吧?”宵衍弹了烟灰,敛睫看着烟头在静静燃烧,“我们没了斗争的理由,现在就好像……”说到这,他顿了顿,好半天想到精准的说辞,“为了争斗而争斗,为了厮杀而厮杀。捕星司中有异能者,蓬莱界里也有异能者,可这些异能者们有时候这辈子都见不上一面,哪来的仇恨呢?”
空气薄凉,宵衍的语气低沉,听上去几番无奈几番沉重。整个过程秦启都没说话,直到一支烟抽完,他慢慢捻灭了烟头,冷不丁问,“宵衍,你去永陵村的目的是什么?”
宵衍看着他,“临来之前我已经说明了我的目的。”
秦启没驳想他的话,瞅着他,半天后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他提出的疑问,“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这才是捕星司和蓬莱界在千百年后依旧厮杀的理由。”
晨光微熹时,乔简就醒了。
她做了长长的梦,梦中有雾,眯了眼,似乎看见了村庄又看见了村民,可转眼又是不见。隐约中她听见秦启和宵衍的声音,像是在帐篷外,又像是远在银河之外,两人都长了副好嗓子,静夜如思,他们两人的声音低低的极是好听,竟拂了她梦里的不安。
秦启洗漱过后,瞧见乔简蹲在溪水旁不知在看什么,走上前,却发现有条鱼被困在溪水和石头行成的水窝里,想出出不去,一个劲地在那打转。宵衍这时上前也看见了,随口说了句,“这溪水里竟然还有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