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茶室里的人很少。天色大黑时，最热闹的是灯谜会、天膳街和酒吧。所以，偌大茶室就只有秦启和纪楚两位客人。
竹影流水，古琴幽幽，室内北隅有一尊半人高的青琉璃仿古香炉，炉中放有沉香碎，窜着小而缓的明火，刚入室就能闻得到香料内敛醇厚的气味。如置身其中，时间一长倒是闻不到气味了，沉香之味早已无声无息入人心肺。
“从见面到现在，你都不问问我伤势如何。”纪楚倒了茶，轻声道。
秦启道，“雀央的医术我从不怀疑。”
纪楚笑了笑，“是啊，不过落在你手中就大材小用，听说你托他救治了那个叫米欣欣的姑娘。”
“捕星司和蓬莱界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纪楚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可乔简知道得太多。”
“我没必要瞒她。”
“秦启，你一向喜欢独居，现在，你们住在一起？”
秦启喝了口茶，“都是成年人，相互喜欢相互爱慕，住在一起很奇怪吗？现在同居这种事习以为常了吧。”
“原来你也可以喜欢一个人。”纪楚轻叹。
“纪楚，还是开门见山吧。”
纪楚看着茶杯，睫毛敛眸，“一直以来，我对你执行任务从不担心，可自打你认识乔简认识小物之后，我的心就一直在悬着，我怕哪一天接到的死命是诛杀控者。你从永陵村回来，向上报告说经年书已毁，我就知道事情正在朝着我担忧的方向一步步去了。”
“所以，你这次是来杀我的？”
“不。”纪楚抬眼看他，“我接到的死命是将小物带回捕星司。”
秦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皱眉，“捕星司要活捉小物？不应该是诛杀吗？”
纪楚一字一句，“这一次是活捉，秦启，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启倏然攥紧了杯子，目光一厉。
“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捕星司还给你机会。”纪楚伸过手，轻轻攥住秦启的手，“你活着最重要。”
秦启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了，眼神转凉，“捕星司什么时候变天了？”
“皇能力者觉醒，而且刚一觉醒能力就如此巨大，捕星司的杀者想不注意都难，阴兵是利器，捕星司自然想要得到。”
秦启嗓音寒凉，“可千百年来，捕星司秉承的宗旨是阻止阴兵复活。”
“此一时彼一时。”
秦启盯着她。
纪楚神情也是沉沉，“说实话，我很喜欢那个孩子，但身为捕星司的杀者，我不能违抗命令。出于相识一场我才先礼后兵，你若交出小物还好，如果藏着掖着这是公然背叛捕星司，就算我放过小物，捕星司也会派其他人来。”
“不能违抗命令？如果阴兵复活，你应该很清楚后果是什么，即使这样你也要唯命是从？”秦启肃穆。
纪楚与他对视，“那如果今天我是来杀小物的，你又当如何？你不还是一样会阻止？秦启，你不得不承认你的心已经偏了。”
秦启添了茶，用杯盖轻轻刮了两下茶面，又恢复平静，“经年书已毁，小物就算是皇能力者，但没有复活阴兵的方法也等同废人，所以不管是杀还是活捉都没意义，这番话还烦请你代为转告。”
“你很清楚捕星司的做事风格，防患于未然。”纪楚道。
秦启一字一句道，“那我只能拼尽全力，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纪楚倒吸一口气。
绝版的乐高并没能剥夺小物雷打不动的睡觉时间，十点一到倒头就睡，任由外面再大的动静也都不会醒了。乔简抱着笔记本在客厅上网，才短短数天时间，两集团争地的消息就被新的八卦所取代，永陵村这三个字再次沉入海底，这是乔简乐于看到的，至少永陵村目前不会被打扰。
临进门前，她问游子路，以老宅目前的警备设施来说，能否防得住蓬莱界的人？
游子路脱口而出，蓬莱界的异能者各个本事不同，所以无法尽数去防，但捕星司的杀者都不是异能者出身，防他们还是没问题。说完见她一愣，他又马上补充道，当然，这套警备设施已经算是全球最顶尖级的了，蓬莱界估计也没几个异能者能闯进来，最后落下句，放心，很安全。
乔简阖上电脑。
游子路以为她在担心老宅安危，信誓旦旦保证警备有多先进，守在宅院的保镖们有多能打等等，可她从游子路不经意的言语中听出了倪端，秦启是在防杀者。
他是捕星司的人，却在防自己组织的人，胜过防蓬莱界的异能者。
乔简又想起宵衍的话，心口直突突，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楼上的书房从不上锁，是秦启处理公事的地方。
也许他是认为她对商界的事不感兴趣所以不设防，也许他认为像是她这种大开大合的女人不会有偷窥的习惯，又也许他觉得书房里没什么秘密可言，总之，乔简就这么进去了。
老宅里面的装修没翻新，这是乔简强烈要求的，年代久远的东西用料都实在，这里的一砖一瓦、墙壁地板、围炉壁画，甚至是支起窗棱的那支手工雕刻的青梅架都十分考究，处处透着古色古香的实在和大家风范。
乔简没开灯。
书房有一扇大窗，没拉窗帘的时候，月色如华堪比炽灯，窗外是宅子的花园，花园里的早春花竞相开放。乔简借着月光这么一看，顿时全身的汗毛都快竖起。
这是她第一次进秦启的书房，如果不是觉得秦启有事在瞒着她，她觉得自己不会主动登门。书房的一侧玻璃柜中摆满了木偶，大大小小的什么表情的都有。那些个头很大的木偶就放在角落里，她就是被角落里的木偶吓到了。
书桌上还放着只没有雕刻完的木偶，只刻了一只眼睛，乔简赶忙放下，挺瘆人。在挨着一摞文件旁边，有一只挺别样的木偶，高束的马尾辫、黑色的夹克衫、牛仔裤、脚上是双登山靴，脸上的神情更是精细，唇抿笑，眉眼似捻了水。
乔简瞅着这木偶挺眼熟，尤其是这身装备。瞅着瞅着正要想起来，就听身后扬起含笑的声音，“那只木偶是你。”
吓得乔简一松手，木偶啪地掉桌上，倏地回头，“你走路怎么没动静？”
“书房里铺着的是地毯。”秦启好心提醒一句。
他走上前，将那只木偶拾起来，又将木偶身上的衣服正了正，乔简被人抓了个现形总觉得尴尬，开口解释，“我其实就是挺好奇你的办公环境，你——”
“我没怪你。”秦启轻声打断她的话，顺手把木偶放回原位。
乔简见他眉眼疏松也不像是不悦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瞅着那木偶，“还真是我啊？”
秦启走到沙发旁坐下，十分慵懒，“是。”
乔简惊诧，“你刻的？还有——”她指了指周围，“这些。”
秦启抬眼看着她，瞅得她毛骨悚然的，他示意她过来坐，她上前，盘腿坐在地毯上，在他的腿旁。秦启见她这么一窝跟只猫崽子似的忍不住笑，想要拉她坐在身边，她抱着他的腿说，就这么坐着吧，我抬头就能看见你性感的下巴，多好。
秦启一脸无奈。
“你想跟我说什么？”乔简开门见山。
秦启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跟纪楚说，你知道我所有的事，她很奇怪，但实际上我骗了她，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
“例如你跟宵衍争永陵村的真正原因？再例如这处宅子实际上是你用来防捕星司杀者的？”
秦启微微一怔，很快展笑，托起她的脸，俯身吻了她的鼻尖，低低道，“有什么事是你想不到的？”
“我只想到了问题，没想到答案。”乔简闭着眼享受他温柔的气息，“像是你爱刻木偶的习惯，我就死都没想到。”
秦启看着她，“我要告诉你的事，跟我刻这木偶有关，也跟永陵村有关。”
乔简一下子挺直后脊梁，“你说。”
秦启没马上开口，他在思量着要怎么说她才能接受，后来一想她都是跟甘江海交过手的女人，哪有什么是她不能接受的？就平铺直叙了。
“雕刻是我们秦家的祖传手艺，秦家就是靠这个为生的。”
乔简一听，“可是在网上，你的集团介绍——”
“我所说的秦家是指秦家祖先，换句话说，是千百年前的秦家。”
乔简倒吸一口气，这家谱得多长啊？
“秦家祖先最开始不是雕刻木偶，是因为封建制度被推翻后，没了帝王下葬时所需要的兵俑，所以秦家才改成雕刻木偶，为的就是怕手艺流失。”
乔简恍悟，紧跟着，“等等，什么？兵俑？”
秦启点头。
“是我们常说的兵马俑中的兵俑吗？”
秦启再次点头。
“那……秦始皇陵墓里的兵马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