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赛尚阿不肯出面讲话,向荣只好一面给徐广缙送信,一面督饬军兵开出城去;和春虽也老大一个不愿意,但也不敢和张亮基公开叫板。
得知清军陆续出城,萧朝贵并不慌张,而是又颁下一道王谕,想趁着出城清军整队之机,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攻取城池。
向荣、和春、张国梁三将一见形势不好,慌忙督饬各营压住阵脚;又飞速给原驻在城外各隘的人马送信,着令各营向妙高峰、鳌山庙一带靠拢。
最后的孝道:曾国藩为亡母净面洗脚
太平军围攻长沙,湘乡“莠民”、帮会活动频繁,使得荷叶塘白杨坪曾家的这次丧事,办得比较悄然。曾麟书碍于当前的局势和长子曾国藩的告诫,一个讣告都没有发。
但是,当朝文名鼎盛的礼部侍郎的老母故去,毕竟不是小事。原江西巡抚陆元粮、江西学政沈兆霖,湖北巡抚常大淳,湖南巡抚张亮基,以及由广西带勇来长沙助守尚在路途的江忠源等远近的官员,还是早早地便把挽幛、奠仪,着人骑快马送了过来;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也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着了消息,也打发人千里迢迢来到湘乡,为老夫人的灵前添了幅挽幛和一份不菲的奠仪。
按照曾国藩提前信函的叮嘱,曾麟书把挽幛全部留下,奠仪则一分不收,全部交来人带回。这主要是针对交情不够深厚的人而言。
曾国藩的轿子刚到村头,便望见四弟国潢、六弟国华、九弟国荃,带着妹妹及十几名族亲、友好,都站在风地里,瞪睁着眼睛巴巴地等候着他。
曾国藩一见弟、妹们头上的孝布,便急忙高喊一声“落轿!”
曾国藩尚未走出轿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娘啊”已从轿里飞出。轿夫们感到轿子一倾斜,曾国藩已从里面直挺挺地栽了出来。曾国潢一步跨过来把曾国藩抱住,兄弟几个霎时哭作一团。
性烈如火的戚亲萧孚泗看得心急,不由大叫道:“还没到寿前,在风里哭个啥?冷呵呵的,冻着了可不是玩的!”说着话,萧孚泗抢前一步,将已经昏厥的曾国藩背在后背上,登登登便往村子里走。众人簇拥在左右,一路前行。
到灵堂许久,曾国藩才苏醒过来。
曾国藩挣脱众人,先爬到父亲曾麟书的脚前,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儿子不孝,回来晚了!让爹受苦了!”
曾麟书未及讲话,曾国藩又一步一头地爬到母亲的寿材前,双手抱住母亲的灵柩,放声大哭起来,仿佛有万千委屈要向母亲倾诉。
“宽一,”曾麟书叫着国藩的乳名,“人死不能复生,你走了恁远的路,快些收泪吧。你娘啊,她也知道你的难处。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啊!”
曾麟书嘴上虽这般说,眼里却落下豆大的泪来。
“哥,”大妹国蕙也哭着说,“你能赶回来给娘发丧,娘在天之灵也就满足了!”
“娘得的是什么病?”曾国藩终于止住泪水,问国蕙,“为何走得这般急?”
“急病啊!”曾麟书接口道,“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和你爷爷一个症状。先说头疼,疼得什么似的,服了两服药也不见效。后来又添了脚麻,麻到路都走不稳。去长沙请陈华佗,去的人还没到长沙,她这里已经不行事了!挨都没挨就去了!”
国蕙道:“娘走时虽不能讲话,可两眼只是望定纪泽看。娘是真想看你一眼啊!”
一句话,又说得曾国藩痛哭了一场。
众人好说歹说劝住后,曾国藩让曾国潢打一盆水进来,又让众人把寿天挪开,曾国藩要给母亲亲自净面、洗脚。
曾国蕙一听,急得忙拉父亲的衣角。
曾麟书会意,流着泪对曾国藩道:“宽一呀,你的心事爹知道。可他们几个已经为你娘净过面、洗过脚了。依爹看,就算了吧。你身子骨弱,见了你娘又伤心得什么似的!你这份心哪,爹替你娘领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又哭将起来。他边哭边道:“娘生我养我一回,活着做儿子的不能守在身边;走了,儿子再不为自己的娘净面、洗脚,您让儿子以后还怎么往人前站哪?”
曾麟书知道儿子主意已定,只好含着眼泪对曾国潢点了点头。
曾国潢急忙走出去,一会儿,端着盆水拿着布巾走进来。
曾麟书招呼两名下人过来挪寿天,自己一边口中说道:“宽一他娘,宽一回来看你来了。宽一身子骨打小儿就弱,你可别吓唬孩子。”
厚重的寿天终于吱呀呀地被挪开了。
曾国藩强忍着悲痛爬到近前,望着母亲的遗容,口里轻轻地喊了一声:“娘,您如何走得这般急呀!儿子已经得到皇上御准,从江西回来,便到家省亲哪!娘,儿子在您生前不能尽孝,只能在您走后,为您净净面洗洗脚了!”
说完了这些,曾国藩拿过布巾在盆里洗了洗,便开始给母亲净面、洗脚。
老夫人身着诰命夫人的袍褂,足登云靴,左手握了块白面馍,右手拿了根打狗棍,静静地躺在寿材里,安详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熟了一般。花白的头发已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命妇头饰不知何故,竟没有戴在头上,而是放在枕的旁边。以上种种,全是湖南的入殓风俗。
曾家的族亲好友都围在寿旁,看四十二岁的当朝二品高官,怎样给故去的母亲净面、洗脚。
人们欷歔感叹,无不落泪。
当晚,在娘的灵前,曾国藩和爹商量,想七天后就给娘看茔地,怕长沙一旦不保,太平军打进湘乡来,娘这灵真就不好出了。这倒大出曾麟书的意料。
依曾麟书的想法,原本是想等儿子回来后,把丧事好好办上一办。无论怎么样,曾家毕竟是湖南首户。太匆忙了,不仅跟江家人不好交代,就是湘乡方圆百里,也要被人说闲话。何况,在曾国藩进家前,为了能把丧事办得风光一些,曾麟书已提前和湘乡县知县朱孙诒打了招呼,想请县团练派些人过来,在村外设上几道哨,以防不测。朱孙诒已满口答应。
曾麟书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宽一呀,爹没你见的世面大,你认为这么急便把你娘下葬,合适吗?我们可不能让你舅他们挑理呀!”
曾国潢这时小声对曾国藩道:“大哥,朝廷正在向省城增兵。凭长毛眼下的兵力,您说能打破城池吗?”
曾国藩没有接曾国潢的话茬儿,而是对曾麟书说道:“爹,按理说,我一到家就忙着把娘下葬,是急了些。可现在和以往不同。长毛锋芒正锐,由广西一路杀来。我丁忧之事天下皆知,长毛也必知。母亲如不及时安葬,长毛一旦风闻杀将过来,不仅生人遭难,怕连母亲也要受辱!爹呀,儿子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呀!儿子何曾不想把娘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
一心想把母亲丧事办得轰轰烈烈的曾国潢再次说道:“大哥呀,湘乡远离省城。就算长毛打破城池,也未必就能打到这里啊!我曾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呀!这要传出去,我们倒没什么,大哥如何面对天下读书人啊!大哥,您务必三思啊!”
曾国藩阴沉着脸说道:“澄侯,你糊涂!不错,湘乡是远离省城。可你知道洪逆此次围攻省城,不独有陆路,还有水路啊!洪逆陆路围攻省城,若水师顺湘水张帆,不要说湘乡,就连宁乡、湘阴、湘潭,都难以保全!”
曾麟书长叹一口气,许久才背起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当晚,有曾家的帮工向曾国藩禀报,说村外忽然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曾国藩心吃一吓,当即和曾麟书商量,决定第二天就亲自去给娘看茔地。曾麟书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么快,只好含糊答应。
第二天早饭后,曾国藩毅然决然地带上南家三哥和戚亲王荆七,步行至八斗冲和下腰里宅后山内,准备在这两处地方,给母亲暂厝一块吉地。俟时局平稳,再请人重新点穴、安葬。
曾国藩的祖母葬在二十四都木兜冲,其祖父就葬在八斗冲。八斗冲原名八斗牛,说是该地气势状如八头牛抵角的情形。这里有曾家早年置下的五十几亩田产和十几亩山坡荒地。小时候,祖父星冈公带曾国藩捕鸟的地方,就是这里的山前山后。
曾国藩虽不信风水一说,但是对这方面的知识还是了解的。阳宅讲求三不受三受:不受水气,不受风气,不受穷气;受天光,受人光,受富光。阴宅注重三有三无:有远山,有活水,有大树;无蚁穴,无死土,无恶兽。
按照这几点要素,曾国藩踏察了两个时辰,才在下腰里宅后山内的一片撂荒地,选定了一块地皮。这块地皮距祖父茔地的八斗冲二里半地,居八斗冲的右侧,和祖父的坟茔遥遥相对。站在这里,眼能望到虎头山,脚则登着长年流动的藏龙河,右边是方方正正的一片树林,左面便是祖父的高大坟茔。
曾国藩随手抓起一把土来,见土里有沙,沙身含色、含光、含亮,证明透风、透气、透活力。曾国藩让南家三哥按照方位插了竹签,又交代王荆七,尽快着人到这里为母亲打墓。
王荆七一一答应。
大队清军已开始收复妙高峰、鳌山庙省城南门两座营垒,争夺甚是激烈,而督率大队人马的洪秀全和东、南、北、翼各王,为什么迟迟不赶过来呢?
[1]清代中央六部和都察院的合称。因各省巡抚多兼兵部侍郎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故亦称巡抚为部院。
[2]在明代,用来称呼同级的总督和巡抚。清代则作为对一省最高绿营长官提督的尊称。
[3]明代称大学士为“中堂”。清雍正设军机处后,大学士成虚衔,但皇帝常常令其掌管部以示尊宠。就座时,大学士居中而满汉尚书分坐两侧,故称“中堂”。后来中堂成了美称,只要是大学士、协办大学士无论管部与否,都称“中堂”。
[4]古人席次尚右,右坐者居西而面东。后尊称受业师或幕友为“西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