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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小说网 > 其它另类 > 大象无形曾国藩:曾国藩湖南练勇记 > 第四章 家事、政事、国事,事事纷扰

第四章 家事、政事、国事,事事纷扰(第2页/共2页)

曾国藩道:“朱明府,治民知道这五十四人,无一人是真长毛!但是长毛在粤省起事时一共才几个人?可到了我湖南之后,现在又是多少人?里面有几个真长毛?这个道理,您身为老州县,应该比我这个京官清楚!”

朱孙诒勉强抬起头来,苦笑一声道:“大人说的这些,下官也并非不知道。下官只是担心,若将这五十四人按长毛论罪,容易激起民变哪!”

曾国藩的三角眼中冲出一股杀气:“非常之期,当用非常之法;不用重刑,不足以安定乡里。”

说到这里,曾国藩见朱孙诒脸部一懔,眼里有些狐疑,便莞尔一笑,随后三角眼一眯,一字一顿接着自己的话茬说道:“申告府宪[2],将这五十四人斩首示众——若任此风蔓延,不仅湖广不保,天下亦危矣!孰轻孰重,请朱明府自行斟酌,治民再无二话。”

朱孙诒离开曾府曾国藩书房不一刻,罗泽南便急匆匆闯了进来。

一见曾国藩的面,罗泽南急道:“涤生,我听人说,您让朱孙诒将昨儿抓住的那些假长毛砍头?您不该给他出这个主意啊!这五十几人,都是湘乡十里八村的百姓。把他们全部砍头,容易激起大祸呀!”

曾国藩指了指凳子,对罗泽南道:“罗山,你坐下说话。”

罗泽南坐下后,忧心忡忡地说道:“孟容也以为,您做事一贯缜密,可此次却有些思虑不周了。您现在是个丁忧的侍郎哪。”

曾国潢这时捧了茶进来,给罗泽南和曾国藩分别斟了一杯,便站到旁边,听两个人讲话。

曾国藩沉思了一下,慢慢说道:“罗山,你说得不错,我现在的确是个回籍丁忧的人。按我大清官制,官员丁忧,与百姓无异。不要说我做过什么侍郎,就算做过大学士,也不能愈制!更不能参评地方上的事!”

罗泽南想了想道:“涤生啊,您既然知道这些,怎么还做糊涂事!湘乡的百姓闹将起来,如何得了!湘乡一闹,湘潭、湘阴也要跟着闹。如此一来,湖南可就完了!”

曾国藩不言语。罗泽南又小声说道:“长毛此次作乱,来势猛于以往。这一半得力于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一半是因为官府盘剥、欺压百姓太甚。还有,就是朝廷的种族歧视——这满人,有时是太轻视我汉人了!”

曾国潢这时突然接口道:“大哥,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满人入关,已统治汉人二百余年,好像也该……”

曾国藩不容弟弟把话说完,便把三角眼一立,猛喝一声:“放肆!不许胡说!这等事岂是能议论的!”

曾国潢被说得满脸羞红,赶忙诺诺退出去。

罗泽南见话不投机,也只好讪讪地站起身。

在当日的晚饭桌上,曾国藩悄悄对爹和几个弟弟说道:“外面无论怎样议论长毛,怎样议论大清,我们都不能着一言。其实,有些事情我们何尝看不明白?但我曾家受大清浩大皇恩才有今天的气象,非比寻常百姓。国藩在京师虽官至二品,却无日不谨言慎行,唯恐因一言一行,招致别人嫉恨,给自己,给曾家,埋下杀身之祸。”

曾国潢急忙站起身,道:“大哥说的是,澄侯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曾麟书道:“你们几个,都把大哥的话记在心上。曾家能到今天这一步,不易呀!”

饭后,曾国藩先带着弟弟妹妹们,一齐来到老母的灵位前依例祭拜焚香,然后才到爹的书房喝茶说话。

曾麟书忽然问曾国藩:“宽一,我听人说,湘阴的左孝廉,把家搬到了山上。是不是真的?宽一你说,省城当真保不住吗?”

曾国藩喝了口茶,道:“爹,粤匪围困省城已达七十几日,想保,当真很难啊!”

曾麟书长叹一口气道:“爹是怕,长毛打到湘乡,不肯放过你呀。你做过二品侍郎,名头大呀。”

曾国藩沉思了许久才道:“爹,我看不如这样,先给您老寻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我最好不动。”

曾麟书道:“你不动,爹怎么能放心得下呢?宽一呀,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和爹先走。玉英她们妯娌几个,还有孩子,也一块儿走。家里呢,留澄侯他们几个看守。风声紧呢,再走也不为迟。”

曾国藩沉吟了一下说:“爹吩咐的事,儿子自然要照办。但儿子以为,我曾家非同于寻常百姓,是湖南大户。当此人心浮动之时,我曾家的一举一动,都为百姓所关注,不能不慎言慎行。省城未破,我曾家一门大小,却当先逃离本邑,势必引起震动。此事一旦传进京师,儿子有多少张口,能说得清呢?”

曾麟书虽老迈,但曾国藩话未说完,他已知道了儿子的心思,便毅然决然地说道:“宽一,你不用再说了。爹意已决,无论别人怎么样,我曾家都不离开荷叶塘半步。”

曾国藩忙道:“爹又误会儿子的意思了。儿子是说,爹可以先寻个安全的地方住几天,我同澄侯他们几个不动。”

曾国藩又说:“爹,儿子还有一事要和您老商议。儿子想让萧家孚泗,找上几个人住到家里来。明儿让荆七和南家三哥去一趟县城,买些刀械回来。爹看可使得?”

曾麟书一愣道:“宽一,你让萧孚泗找些人住到家里,不仅要供他们伙食,恐怕还得支给些银两……”

曾国藩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谣言四起,风声鹤唳,我们不能不提前设防啊!”

曾麟书犹豫了一下,忽然道:“宽一你说,如果让罗相公调派一些练勇驻扎在村口,是不是更好一些呢?宽一,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湖南已经连续三年歉收。这两年又闹土匪,到处派捐。家里实在拿不出闲钱啊!”

曾国藩摇头道:“县里的团练是乡绅们捐银设立的,保的是一县的平安,我曾家怎好私用?”

曾麟书小声道:“宽一,爹听说,王璞山身为练勇管带,他的家里,就派了五十几人保护。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丁忧侍郎啊!”

曾国藩笑笑没有言语。

曾麟书揣不透儿子的心思,只好道:“爹老了,以后家里的事,你就看着办吧。”

第二天,曾国藩便打发人,把戚亲萧孚泗叫到家里,嘱其代找几个人,住家里供护宅之用。

萧孚泗闻听大喜,当日就和自己的徒弟李臣典会在一处。萧孚泗是白杨坪出了名的莽汉,平生不喜农事,专好舞枪弄棒,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李臣典拜萧孚泗为师,也以打打杀杀为快事。萧泗李臣二人并不被乡里人看好,说其不务正业。

这两个不务正业的人连同五位找来的后生,现在成了曾家的护院。

五十四颗人头落地,砸出天大的响动

一晃便是老夫人的七七,曾国藩率弟弟、妹妹们祭扫如仪,回转家中却听说县衙中出了大事了。曾国藩忙让江贵去打听,江贵第二天晚饭前才返回。

看江贵神色慌张的样子,曾国藩心吃一吓,小声问:“江贵,到底咋了?你如何这般模样?”

江贵张口结舌了好半天,哭着说道:“大少爷,此次县衙门出事,把您老饶上了!”

朱孙诒从白杨坪回到县城的第二天,呈文便递进了知府衙门。当时的知府是山西人洪振发。洪振发也是个出身两榜的人,由书令做起,一直做到知府的任上,是个出了名的胆小鬼,又心细如发丝。

洪府台接到湘乡县的呈文打开一看,自己先就吓出一身冷汗。这样的呈文他是断断不敢批复的。他把朱孙诒的呈文本子原样封好,印绶都不敢盖一个,便急忙交专差速递巡抚衙门。尽管长沙城此时还被太平军围困着,但呈文还是被辗转摆到张亮基的案头。

那日巡抚衙门负责刑名的师爷恰巧去城外看一个亲戚末回,营务师爷左宗棠又偏偏饮酒未归,张亮基就只好自己将呈文拆开,歪在签押房的炕上,细细看了一遍。看完本子全文,张亮基也觉着事情有些跷蹊:既然已经审明不是“长毛”,如何还要砍头呢?尽管这时朝廷已明确晓谕各地,无论大小衙门,只要拿获“长毛”,可先斩首,再逐级申报。但这是专指的“长毛”而言。张亮基想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提笔在呈文的一角批了这样一行字:非常时期不要拘于常理,着知府衙门会同湘乡县复查后裁定即可。

张亮基在这里其实也是耍了一个滑头。他既不说准,也不说不准,却用了个含糊其辞的“裁定”二字。就地斩首是裁定,流放三千里是裁定,无罪释放也是裁定。

呈文不久便转回知府衙门。

洪府台拆开呈文一看抚院的批复,就急忙传话让备轿赶到湘乡。闻报,朱孙诒急忙更衣;洪振发已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朱孙诒抢前一步见礼,洪振发则一把挽住朱孙诒的手。两个人就厮让着走进签押房。

刚一落座,洪振发就从袖中摸出本子,小声问朱孙诒:“老兄台呀,这些人犯既然已经审明不是长毛,如何还要判斩刑?”

朱孙诒先接过本子拆开看了看抚院的批复,才小声道:“府台大人哪,这是曾侍郎的主意!您以为下官有杀人瘾哪?”

洪振发一听这案子把曾国藩给牵扯了进来,脸马上一懔,接着道:“曾大人非其他丁忧官员可比,不要说抚院,就是总督,也怵他呢!既然他老人家认为该杀头,那就……”

朱孙诒小声道:“府台大人容禀,下官还有一事需要大人给下官做主。这些人呢,都是三湘一带的人。这些人的父母兄弟,已找了下官许多次;连湖南有名的大讼师苟德存,也到了湘乡。下官怕只怕,将这些人砍头之后,惹起众怒……”

洪振发连连道:“您不要难为本府,湘乡的事情,您就全权处理吧。”话毕,茶也不曾喝上一口,连夜又赶了回去。

朱孙诒口里的大讼师苟德存是何许人也?这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苟德存原本是直隶乡间的一名不第的秀才,有一位族叔突然发迹,被外放到湖南以道衔候补。后来又用了一件古董,补了个实缺。消息传到苟德存耳中时,他正是穷途末路之际,慌忙来投奔。也是合该他走运,到的当日,湖南巡抚偏巧出缺,印绶暂著布政使[3]署理,布政使一缺暂著按察使[4]署理。按察使一缺呢,又正好暂著他族叔署理。于是在第二天,苟德存就跟着他这位显贵的族叔到按察使司衙门帮幕。

苟德存写得一手好字,口齿又极其伶俐。帮幕不多几日,便成了衙门里的文案师爷。

哪知一年后,湖南巡抚抵任,布政使和按察使都依例回任。苟德存的族叔没了署任,原缺又放给了别的道员[5],生生没了着落,又成了候补道。也是急火攻心,回家不多几日,就气病在床,不久竟撒手人寰。苟德存生活没了着落,只好求做师爷时交下的几个朋友,花了几两银子,和首县通融,在衙门里安了一张桌,靠给人写状子赚些润笔。

按察使原本就是一省的刑名,苟德存做过按察使的师爷,对大清律例还是通的。一来二去,他的名声就大起来。不仅把家人从原籍搬来长沙,还买了老大一处宅院,连着娶了四房如夫人。他从此后也不再到衙门里去,有了难缠的案子,都是别人到府里来请他。银子出少的,他不理;多出银子,甚至出重金的,他不仅用心写状子,还亲自出面去为讼主走门路。上至一省刑名,下到知府、知县,许多人都得过他的好处。这就使得许多很好断的案子,偏偏难断;不该错的案子,也要有意错判。错案自然是不能服人的,你肯定想扳过来。怎么办呢,马上就有人指点你:快去请苟大讼师,晚了,有可能让对方抢了先。

苟德存的名声于是就愈来愈大。

五十四名人犯处斩的消息,在三湘很快便传扬开来。

在当时的大清国,杀五六十个人不是大事,但一个县里杀五六十个乡里乡亲,这事就不小,父母兄弟,七大姑、八大姨,还有那么多邻居乡亲,这加起来,牵扯总有上千人之多。最重要的是,那位苟德存大讼师,也在人群中。

这些人撕挤进县衙逢人便打,逢物便砸,吓得朱孙诒急忙让师爷把他藏进木箱子里面,期望能侥幸逃过此劫。哪知道藏他的这位师爷是最最软蛋一个,没挨几下打,就传出了他的座主。

朱孙诒在里面瑟瑟发抖,只管颤着嗓音发问:“本县是朝廷命官,你们要造反怎的!你们要造反怎的!”有人摸起一块砖头便要砸,却被人一把拉住,这个人正是苟德存。

苟德存大着声问道:“朱大老爷,俺只替三湘父老问您一句话,您把这五十四个无辜之人全部斩首,依据的是大清那条律例?”

朱孙诒大叫道:“上宪的批复,本县如何敢不执行?”

朱孙诒正要接着往下说,师爷这时接话道:“此事与朱大人无干啊,此事与朱大人无干哪!这是白杨坪归籍丁母忧的曾大人曾侍郎定的案哪!曾侍郎定的案,就是抚院都不敢驳呀!”师爷是想抬出曾国藩把百姓镇住。

苟德存听得真切,大声道:“乡亲们万不要胡来。敢一次砍杀几十人的,大清除曾涤生外尚无二人!各位,随苟某到白杨坪曾家,找那曾涤生论理去——按大清律例,丁忧官员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

此时,白杨坪曾家注定不再平静。

纵然已从江贵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端底,当外面响起震天的砸门声时,曾国藩还是全身一抖。他急忙让曾国潢去陪爹喝茶,又嘱咐曾国华、曾国葆,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动爹。交代完毕,他才带着萧孚泗、李臣典以及十几名下人,来到离大门约十米的地方站定。曾国藩向王荆七示意,将门打开。此时,曾国藩的左边,立着手拎大片刀怒气冲冲的萧孚泗,右边站着扛齐眉铁棒愣头愣脑的李臣典,其他几人也会同十几名下人,手里都拿着应手的器械,站在曾国藩的身后。

大门打开,五十几个连哭带喊的人最先拥了进来。曾国藩喝道:“站住!不得到民宅胡闹!为着何事,这般涕哭?”

几名须发皆白的婆婆和二十几名老丈,这时冲着曾国藩叫道:“俺不曾得罪过你,你如何非让官府砍杀我儿?今日我等能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仗着官做得大,连我们这些老骨头也一起打杀吧!”

曾国藩原地站定,冷静地问道:“几位老人家,你们这话从何说起?晚生是个回籍丁忧的人,如何能指使官府杀人?几位老人家,难道不知我大清的法度吗?”

苟德存这时同着几位乡绅走过来,也不同曾国藩见礼,先用鼻子哼上一声,这才阴阳怪气道:“曾侍郎,你也知道大清国还有王法二字吗?你现在还配谈王法?”

曾国藩早就知道这苟讼师是全湖南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辩才,见他问话阴冷,不由也冷冷地答道:“此话怎么说?”

苟德存一听这话,马上来了精神。他用手一指曾国藩道:“曾侍郎,你不要赖,刚刚落地的五十四颗人头便是明证!大清官制,但凡丁忧官员,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斩!如不把你曾涤生送上断头台,我苟德存情愿退出湖南讼场!”

曾国藩冷笑着问一句:“那杀人告示上可有我曾涤生的印记?”

马上就有嘴快的乡绅回答:“那倒不曾有!”

曾国藩马上追问一句:“监斩官可是我曾涤生?”

在前面正涕哭的老人们只得回答:“当然也不是!”

曾国藩就后退一步,冷冷地说道:“各位乡亲请回吧,曾家要闭门了!”

萧孚泗把刀一挥道:“不回转还要怎的?”

众人只得一步步不很情愿地回到门外。曾家的大门缓缓地关上,门外仍然响着沸然的人声。

原本就风雨飘摇的湘乡县此后却愈加动荡了,一场更大的民变在于无声处之中酝酿着。曾国藩知道,省城一旦被太平军打破,就算太平军能放过他,湘乡的百姓也不会就此放过他的。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整整围困长沙达八十二天的太平军,竟突然之间撤围了!这不仅让大清朝廷纳罕,湖南巡抚张亮基感到意外,连曾国藩也被惊呆了。

[1]即“治下小民”之意,这是曾国藩自谦的说法。

[2]指知府。“府”指县的上级行政单位,“宪”是对长官的尊称。

[3]清代一省中的最高财政官。

[4]清代一省中的最高监察官。

[5]清代省以下、府以上机关称道,其长官称道员,亦美称为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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