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以为宜即满洲之士卒,参以近年各军之营制,得其人而练之,俾成劲旅,以备不虞,似不仅一时边侥之利,或且为万世根本之计。左宗棠、金顺于西陲各处务宜专用恩德,绥怀反侧,使其心悦诚服。无论和战,总以收拾西塞汉回民心为主也。至兼驻英、法,刻下未敢遽卸仔肩者,诚以公使离境,所关极重。若俄人待客疏慢,可藉英、法公事时去时来,则虽驻彼都而不受欺侮,虽离境而不著痕迹,在纪泽不过多几番跋涉之费,苛利于国,遑恤其他。
五
沙俄出兵侵占伊犁,左宗棠拥兵新疆,双方枕戈待旦,战争一触即发。曾纪泽察觉边界如若不定,局势必不能稳。此时沙俄借武力索要巨额赔款,逼迫清廷打开通商口岸。是战、是守、是和?曾纪泽面对谈判关键因素,又会有怎样的应变之策呢?
隔天,曾纪泽又致电总理衙门,建议收复伊犁的三个办法。电报中这样写道:
伊犁一案,大端有三:曰分界,曰通商,曰偿款。筹办之法亦有三:曰战,曰守,曰和。言战者谓左宗棠、金顺、刘锦棠诸臣拥重兵于边境,席全胜之势,不难一鼓而取伊犁。臣窃以为伊犁地形岩险,攻难而守易,主逸而客劳,俄人之坚甲利兵,非西陲之回部乱民所可同日而语。大兵履险地以犯强邻,真可谓之孤注一掷,不敢谓为能操必胜之权……
在电报中,曾纪泽先是比较客观地指出了战之难:伊犁地形险峻,俄军强劲,一旦开战,后患无穷。东三省与俄国接壤,更是不能不防此处随之不稳。更别说欧洲强国了,他们虽然内部始终有矛盾,但谋求侵犯我国的意图是一致的,没有哪国会选择帮助我们。
新疆地区为大清的西北屏障,可以拒西亚诸国觊觎大清国土,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明知伊犁如此重要,竟然仍有部分官员因畏惧沙俄,主张放弃伊犁。曾纪泽继之又对放弃伊犁的论调给以反驳:
言守者,则谓伊犁边境,若多糜巨帑以获之,是警荒远溃腹心也,不如弃而勿收,不知开国以来经营西域者至矣。圣祖世宗不惮勤天下力以征讨之,至乾隆二十二年,伊犁底定腹地,始得安枕。今若弃之如新疆何,说者谓姑纾吾力以俟后图,不知左宗棠等军将召之使还乎?则经界未明,缓急何以应变。抑任其逍遥境上,则难于转饷锐气坐销。
公元一八七八年,第十次俄国、土耳其战争刚刚结束,沙皇俄国并不愿意轻易开战,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寻求商业利益。鉴于这个原因,曾纪泽建议朝廷在谈判中因势利诱,在商业利益和赔款方面做出适当让步,但在土地主权问题上一定要与沙俄周旋到底,寸土必争。
则微臣今日之辩论,仍不外分界、通商、偿款三大端。三端之中,偿款固其小焉者也,即就分界、通商言之,则通商一端,亦似较分界有稍轻。查西洋定约之例有二:一则常守不渝,一可随时修改。常守不渝者,分界是也。分界不能两全,此有所益,则彼有所损,是以定约之际,其慎其难。随时修改者,通商是也。通商之损益,不可逆睹,或开办乃见端倪,或开办乃分利弊,或两有所益,或互有损益,或偏有所损,或两有所损,是以定约之时,必商定若干年修改一次,所以保其利而去其敝也。
中国自与西洋立约以来,每值修约之年,该公使等必多方要狭,一似数年修改之说专为彼族留不尽之途,而于中华毫无利益者,其实彼所施于我者,我固可还而施之于彼。诚能通商务之利弊,酌量公法之平颇,则条约之不善,正赖此修改之文得以挽回于异日,夫固非彼族所得专其利也。
清朝多年来在外交方面一贯沿用以夷制夷的缓兵之计,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相互牵制,实现制衡,这一策略在当时的清朝收效很大。此次赴俄谈判,曾纪泽决定效仿此法,运用缓兵之计与之周旋,以解燃眉之急。
俄约经崇厚议定,中国诚为显受亏损,然必欲一时全数更张,则虽施之西洋至小极弱之国,犹恐难于就我范围。俄人桀骜狙诈,无端尚且生风,今我已定之约忽云翻异,而不别予一途以为转圜之路,中国人设身处地,似亦难降心以相从也。臣之愚以为,分界既属永定之局,自宜持以定力,百折不回;至于通商各条,惟当即其太甚者,酌加更易,余者似宜从权应允,而采用李鸿章立法用人之说以补救之。如更有不善,则俟诸异日之修改。得失虽暂未公平,彼此宜互相迁就,庶和局终可保全,不遽决裂;然犹须从容辩论,虚与委蛇,非一朝一夕所能定议也。
曾纪泽这才提出自己认为的三种解决伊犁问题的切实可行的办法:第一,“分界既属永定之局”,必当坚持力争,国土不能让;第二,“至于通商各条,惟当即其太甚者,酌加更易,余者似宜从权应允”,也就是说,通商方面可酌情应允;第三,“如更有不善,则俟诸异日之修改”,即可暂不向俄索取伊犁,留待时机成熟后再索取。
事体如此重大,本非一人之见所能周知,请旨饬下总理衙门、王公大臣及大学士、六部、九卿原议诸臣,详细酌核。臣行抵俄都,但言中俄两国和好多年,无论有无伊犁之案,均应遣使通诚,此次奉旨前来,以为真心和好之据。至辨论公事,传达语言,本系公使职分,容俟接奉本国文牍,再行秉公商议云云。
最后,曾纪泽通报了自己赴俄的具体日期和随行人员等。
六
曾纪泽虽在外交方面经验颇丰,但这次改约难度可谓前所未遇。即便自己做好万全准备,此行谈判也是凶多吉少。因此他在出发之际,分别给曾国荃、左宗棠修书一封,交代筹备后事细节。而立之年的曾纪泽为何会交代后事呢?在信中他又有怎样的肺腑之言呢?
在写给九叔曾国荃的信中,曾纪泽主要安排了自己一旦殉国后的有关后事。而在写给左宗棠的信中,则表达了一个意愿,即希望身在前线的左世叔能及时把俄国在伊犁的布兵情况通报过来,供自己谈判时掌握。
除此之外,曾纪泽还给李鸿章修书一封,就修改《里瓦几亚条约》的相关事宜进行了讨论。李鸿章久历外交,代表大清国与外国定约无数,深知国际惯例。他不赞成毁约,认为合约既已签订,不应出尔反尔。他提出寄希望于国际调停,以较小的让步换得“和局”,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曾纪泽本人又何尝不知道悔约是最让各国不齿的呢!
考虑到欧洲列强多次联手侵犯大清国土,瓜分战争利益,曾纪泽深知出使沙俄若想顺利改约,必先稳住英、法两国。为防止英、法、俄三国联手,曾纪泽决定在动身去俄国前造访英、法两国大臣,说明局势利害关系,劝其在此事上保持中立。
曾纪泽先到法国外交部面见法国外务大臣瓦定敦,告知自己兼领俄国公使,要到俄国去改订条约的事。瓦定敦马上向曾纪泽询问:“如果俄国决意动用武力解决伊犁之事,贵国有必胜的信心吗?如果战端一开,会不会伤害到法国的在华利益?”
为打消瓦定敦的疑虑,曾纪泽是这样回答的:“中国是出了名的和善之国,我这次受命也是以谈判为主。如果俄国非用武力相逼,敝国也已准备周全:边疆各地与俄接壤处都布置了重兵,海上也调运了最能打仗的战船备用。只要贵国保持中立,不倾向于俄方,我可以向您保证,法国的在华利益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一听这话,瓦定敦马上表态:“请曾公使放心,我们不会帮着俄国向贵国施加压力的。我会电告我国驻俄公使馆,让他们尽一切努力为阁下提供帮助。”
见过瓦定敦之后,曾纪泽又拜访了英国外务大臣格兰佛尔,向格兰佛尔通报自己兼任驻俄公使且不日将赴俄谈判的事,希望能得到英国的帮助。考虑到曾纪泽在国际上的威望,格兰佛尔当即表态,英国宁可保持中立,也不会与俄国联手共同与中国为敌。
在俄国谈判的曾纪泽曾纪泽抵达俄国后,与俄外务大臣格尔斯及驻华公使布策等多次谈判,前后历时十余月,有记录可查的正式会谈辩论有五十一次,反复争辩达数十万言。到光绪七年正月二十六日(公元1881年2月24日),终于达成《中俄改订条约》(即《中俄伊犁条约》)。与《里瓦几亚条约》相比,虽然伊犁西境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仍为沙俄强行割去,但乌宗岛山及伊犁南境特克斯河一带均被收回;取消了俄国人可到天津、汉口、西安等地进行贸易活动等条款;废除俄人在松花江行船、贸易等侵犯中国内河主权的规定。
曾纪泽在与沙俄的谈判过程中,凭借“不矜不伐,操心虑患的态度”(萧一山语),缓和了大清与沙俄的紧张局势,为大清索回了大片国土。这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清代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成功的外交!曾纪泽也因此被人称为“虎口索食第一人”。
曾纪泽任满回国后,受命帮办海军事务,协助李鸿章创办北洋海军,并亲手制定出大清国的第一部海军法——《北洋海军章程》。
抛开这些,曾纪泽的诗书画水准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准,特别是他回国后,求墨宝者可以说是不绝于门。就连善工书画的“帝父”醇亲王奕譞,也经常与他互赠作品,酬唱往来。曾纪泽临死的前一年,光绪皇帝也曾向他索画。这些,在史料中都有记载,并非后人凭空杜撰。
[1]为什么曾纪泽能直接参加乡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