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1885年12月18日),挂着钦差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大臣旗号的船只,打着汽笛,喷着浓烟,远远停靠在朝鲜汉城码头。头戴亮蓝顶子、身穿三品官服的袁世凯,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迈步走下船来。在岸上等候的陈树棠一见,急忙带着随员迎上前来。陈树棠先行大礼,口称:“微臣陈树棠叩问皇上安、皇太后安。”袁世凯答:“皇上和太后都好。”陈树棠忙又道:“卑职问中堂李大人安。”袁世凯回答后,陈树棠这才起身。袁世凯于是又开始给陈树棠请安道乏。这都是当时官场的陈规陋俗,多说无益。唐绍仪带着几辆马车也等候在岸边,袁世凯与陈树棠及其随员见过礼,他便把袁世凯等人安顿到车里,自己引路,向整治一新的驻朝总理交涉通商大臣公署行来。下车后歇了歇,唐绍仪便领着袁世凯参观这座由他亲自租赁的公署。这是一个大院落,三进三出,有五十余间房屋,气势可以和各国驻朝公使馆相媲美,而价钱又相当低廉。喜欢排场的袁世凯越看越高兴,对唐绍仪连连夸奖,说他会办事。
安排妥当,袁世凯便与陈树棠办了交接。陈树棠的随员袁世凯一个都没留,全都跟着陈树棠回了国。龙旗在钦差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大臣公署升起的当天,袁世凯先到皇宫晋谒国王李熙,双手递上李鸿章写的亲笔信,面陈了一下自己赴朝的使命。
为了加重袁世凯的分量,李鸿章在给李熙的信中这样写道:“大院君东归贵国,臣民均额手称庆,足见孝思肫笃,感格天人。而殿下调护起昼,视曩年尤为加谨,从此太和翔洽,先否后喜其有豸乎!袁守(指袁世凯)忠亮明敏,心地诚笃,两次带队扶危定倾,为贵邦人所信重,鄙人亦深契许殿下欲留为将伯之助。鸿章已据情奏闻,奉旨令驻扎汉城襄助一切,以后贵国内治外交紧要事宜,望随时开诚布公与之商榷,必于大局有裨。该员素性鲠直夙叨挚爱,遇事尤能尽言,殿下如不以为逆耳之谈,则幸甚矣。”朝鲜以后的内治外交紧要事宜,统统要与袁世凯商量办理,李鸿章等于把监国之任赋给了袁世凯。
把信读完,李熙诺诺连声,除了大唱颂歌,口里已然说不出别的话来。李熙对袁世凯既惧又怕,可谓矛盾重重。闵妃这时却说:“上国防军已撤,现在土匪到处横行,百姓受害深重。我国请太守大人电告李中堂转奏上国皇帝、皇太后,请出兵征剿残匪,还王城一个清平世界。如果上国不答应,俄国将会帮助下国。太守以为如何?”闵妃开始将袁世凯的军,因为中国一旦决定出兵,首先要征得日本国的同意。日本国不同意,中国就不能出兵,闵妃等人就可以公开和俄国人联盟了。袁世凯看穿了闵妃的心思,起身答:“我既已到此,以后贵国之事,即袁某之事。”袁世凯来了个所答非所问。
从皇宫出来,袁世凯带着唐绍仪又拜访了所有驻朝公使、领事、代办等,声势造得挺大。袁世凯现在出行,规格与各国驻朝使节一般无二。他现在是三品衔,在国内,可以乘坐绿呢八人抬大轿,但朝鲜这里不兴坐轿子,都坐车。他就把马拉轿车用绿呢围上,轿车前有骑马引路官,中有步行扶轿二爷、车夫,后有扛枪跟班护卫。护卫首领(亲兵哨长)由袁家老佣人老吴的儿子吴凤岭担任。吴凤岭从小在袁家长大,与袁世凯感情颇深。袁世凯最早投庆军吴长庆时,他就是袁的跟班。现在袁世凯得道成仙了,他也成了人上人。
忙不几天,刘永庆同着袁克定以及沈翠红到了汉城。一见年仅十五岁的翠红出落得跟仙子一般,袁世凯大喜过望,当晚就把她搂入自己怀中。翠红因对袁世凯心仪已久,倒也没有百般推脱。虽然弄得满床落红,但心里却是甜美的。第二天,袁世凯对外正式宣布,纳沈翠红为大姨太太,命克定管她叫“亲妈”,并把所有家务事交她料理。在项城一带,“亲妈”是仅次于“娘”的一种称呼,不是所有女人都能享受到的,从中也可看出袁世凯对沈翠红是多么宠爱了。袁世凯为什么没有把正室于氏接到朝鲜一起居住呢?说起来,这于氏的娘家虽住在乡间,但也是颇有来头的人家,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有房子有地,县城里还有个棺材铺子。但于氏没有读过书,加之是独女,从小娇生惯养,长了一身坏毛病。挑吃挑穿不算,还爱打骂下人。尤其是身边的使唤丫头,整天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嫁到袁家后,虽稍有收敛,但一直使小姐性子,弄得全家都烦她。袁世凯与她结婚的头两年里感情还可以,生完克定以后,她也不知听从了哪位高人的劝告,说女人开怀以后百邪来侵,须用红裤带系腰才保平安。她从此后就撕了条红色绣花缎子布系在腰上,打扮得跟个哪吒似的。同房时,袁世凯就和她开玩笑说:“看你打扮的样子就像个马班子。”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一听这话就急了,动了肝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一把把袁世凯掀下床去,说:“滚你娘的蛋!我不是马班子,我是有姥姥家的人。”“我是有姥姥家的人”这句话大有讲究,意思是说自己是有娘家的人,不是“马班子”,其实就是说自己是袁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不是姨太太。袁世凯的生母偏偏就是一个姨太太,于氏说这话,无疑是在讥讽袁世凯不是正室所生。袁世凯被揭了短,当时就急眼了,爬起身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拉下床,骂道:“老子今天就是要打你这个有姥姥家的人!”说完这话,一顿拳脚相加,直把个于氏打得满地翻滚,哭爹喊娘,险些去见阎王。不是揭到短处,袁世凯下手不可能这么狠。从此后,袁世凯独居一室,再不与于氏同房共枕。于氏有时想男人想得拿头撞墙,用手直拍床板,无非是想告诉丈夫,她后悔了。袁世凯只是不理不睬,把她当成空气,想女人了,就到外面去找。年纪轻轻的于氏开始守活寡了。说起来,这也都是她自找的。如今翠红来到身边,除了主妇牌位外,袁世凯把家中的一切都给了她。翠红也着实争气,几日光景,就把个家操持得大小有序,井井有条,真正成了袁世凯的贤内助。得知袁世凯纳妾,李熙及朝鲜文武百官都争相来贺,礼品收了一大堆,光高丽参就收了十二棵之多。驻朝商务大臣公署为此很是热闹了几天。
为了尽快稳定朝鲜的局势,杜绝俄国人的觊觎之心,袁世凯决定亲自和日本驻朝公使高平小五郎好好谈一次。袁世凯心里其实很清楚,中日防兵撤后,游勇土匪横行京师汉城及仁川等口岸,百姓、商民深受其害。长此下去,势必给反对派造成可乘之机,极易酿成祸患。就算闵妃不提剿匪要求,袁世凯也要想办法扭转局面。但怎样和高平谈论此事,袁世凯又大费踌躇。
现在的日本驻朝公使高平小五郎貌似忠厚老实,不鞠躬不说话,其实骨子里比卸任的竹添狡猾得多。
“袁大人,您来了,鄙人已经恭候许久了。”一见面,高平把腰弯成个大直角。袁世凯已经习惯了日本人的虚情假意,回了个礼,便开门见山:“这几天一直忙着家里的事,没有和高平公使好好谈谈。昨天鄙人面谒国王,国王说,我国的防军撤了,贵国的军队也回国了,现在王城内外遍布散兵游勇,危害极大,请求出兵征剿。鄙人此来,就是要和贵公使商议此事。国王说,俄国方面已经答应代为征剿土匪。”听了翻译的话,高平眼珠转了三转,答:“袁大人是怎么想的呢?鄙公使很想知道您的想法。”袁世凯笑了一下说:“鄙人以为,俄国人如果出兵,麻烦将会很大。只要贵国无异议,鄙人可以派遣现有得力弁勇,统带韩兵,尽力清剿之。”高平忙问:“不从国内调兵吗?鄙人听说,韩兵都是不济事的。”袁世凯摇头:“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几个土匪,又不是正规军。”一听不从国内调兵,高平急忙说:“既然不从国内调兵,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有一点鄙人需提前声明:如果贵国从国内调兵进韩,务必知会我国。”袁世凯一笑:“这是自然。”临别,高平说:“剿匪这件事,鄙人怕帮不了什么忙。敝使馆人少啊。”日本人从不做利人不利己的事。
征得了日本人的同意,袁世凯当天就开始布置剿匪的事。他把经自己手训练出的四营韩军调出两营,由刘永庆统一指挥。为了加强战斗力,袁世凯电请李鸿章紧急从淮军各营抽调了一批枪械送到汉城。战斗整整进行了一个月,终将部分匪首缉拿正法,部众尽被资遣回籍。笼罩在汉城上空的一大片乌云说散就散了。国王喜悦,连连颁奖。闵妃无话说,俄国人亦无话说。治安好转,袁世凯开始整顿朝鲜商务。当时,朝鲜的商务大多被日本商人垄断,华人在韩经商者寥寥无几。这是李鸿章最不愿看到的情形,也是李鸿章交给袁世凯的任务之一。
临行前,李鸿章对袁世凯说:“朝鲜是我大清属国,无论商务、外交,都应由我说了算。你到任之后,要格外注意这两点,不可稍涉大意,让日本和俄国钻空子。现在,朝鲜各码头停靠最多的是日本船,而非我大清的船,这种局面必须扭转。”
环境改善了,袁世凯认为整顿商务的时机成熟了,决定大刀阔斧地干上一场。他把唐绍仪传到办事房,说:“少川,有件事你得办一办。你看现在汉城乃至仁川等口岸,到处都是日本商人,仿佛朝鲜是日本属国,和我大清没甚干系。这样不行啊!你认识的商人多,招些过来吧。”唐绍仪想了想说:“这件事可以办,但招多少合适呢?少了,怕不济事;多了,又容易惹是生非。”袁世凯说:“这件事我计议已定,先在汉城设立香山会馆,你出面办理一切。人多了以后,我们再设立别的会馆。按地域划分,免得生是非。你意如何?”“这件事要不要向傅相大人禀请一下?”“你先把粤商招过来再说吧。和倭人及别国商人争利,傅相无有不准之理。”临别,袁世凯又特别嘱咐唐绍仪:“这件事万不要声张,尤其不能让日本人、俄国人、美国人知道。”
唐绍仪按照袁世凯的吩咐开始函招同乡东渡经商。不久,唐绍仪在袁世凯的保举下,出任龙山理事官。唐绍仪此时已经不是普通的官员,是中国在朝鲜的二把手,是袁世凯最得力的助手。为了扩大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唐绍仪上任不久,袁世凯本人也带着亲兵营开始赶赴龙山、仁川、釜山、元山等口岸,以旅游之名行考察商务之实。袁世凯走这一趟不打紧,竟然密访出一场风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