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裹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掠过双河公社的晒谷场。
临时搭建的主席台还沾着晨露,竹篾支架被刷了层淡青的桐油,横幅“严肃查处扰乱集体副业行为”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边角已有些发白——这是公社文书老陈熬了两夜赶制的,墨迹未干便挂了上去。
集体经济副业办公室主任周永健站在台侧最后调整领扣,藏青中山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从村部过来时蹭的草屑。他抬头望了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前排坐着各生产队长,再往后是扛着锄头的社员,妇女们抱着孩子,连蹲在石墩上的老人们都伸长了脖子。
“同志们!”他攥了攥拳头,声音像撞钟般荡开,“今天把大伙儿召集来,是要把这阵子闹得人心惶惶的事儿,掰开了揉碎了说个明白!”
台下立刻安静下来。不知谁咳嗽了一声,惊飞了停在横幅上的麻雀。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那天周永健在调查清楚后,回到镇上办公室,江奔宇安排的第二手计划就来了,通讯员小吴慌慌张张闯进来:“周主任,蛤蟆湾榨油坊的老乡堵过来了!”
推开门,十多个社员挤在走廊里,为首的江奔宇额角冒汗,手里攥着半袋花生:“周主任,您可得给我们做主!有人说上面要关咱油坊,可咱刚买了新榨油机,正打算带着大伙儿多榨点油……”
江奔宇现在代表的是古乡村副业生产队队长,别看年纪轻轻,说话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他身后跟着个穿蓝布衫的妇女,是榨油坊里的油坊师傅周婶,手背上有常年榨油留下的烫伤疤,此刻正抹眼泪:“我家那口子走得早,就指着这油坊副业的工资供俩娃读书,要是关了……”
周永健翻开登记本,蛤蟆湾榨油坊是半个月前申办的,属于生产队办副业,用队里的闲置土地改的,买了台二手螺旋榨油机,原料主要是社员种的油菜、花生。按政策,集体副业只要不影响集体生产,符合“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原则,就该支持。可最近半一个星期,陆续有社员来反映:“听说上面要搞统一管理,不让私自榨油了。”“国营榨油厂的张干事说要收编咱的油坊,不然就卡原料,联合其他公社禁止拉来我们的榨油坊榨油。”
“有没有具体的人传这话?”周永健问。
人群里缩出个穿旧军大衣的后生,是三合队的社员:“我在镇上赶集听说的,说是县里派了工作组,要把各队的小油坊都关了,归国营厂管……”
没两天,更离谱的谣言传开了:“蛤蟆湾油坊是资本主义尾巴,周主任要带着人去砸机器!”甚至有匿名信塞进公社门房,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江奔宇私设油坊,破坏统购统销,必须严查!”
周永健把匿名信拍在桌上:“查!但不是坐在办公室查,得去蛤蟆湾,去油坊,去社员家里查!”
第二天天没亮,周永健就带着副业部的干事小王,往蛤蟆湾赶。
走山路坑坑洼洼,两人走了二十里,到油坊时正赶上榨油。蒸汽混着菜油香扑面而来,七八个社员穿着靛蓝围裙,有的往料斗里添花生,有的推着木楔子。“嗨哟——”随着号子声,榨油机发出闷响,金黄的油流进陶瓮,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江奔宇正蹲在机器旁调试齿轮,见周永健来了,赶紧擦手:“周主任,您咋来了?”
“先带我转转。”周永健钻进仓库,墙上挂着账本,记录着每月原料消耗、人工工分、油坊收入。又看了晾晒场,成袋的花生码得整整齐齐,都是社员交售的余粮。“原料够不够?”“工分怎么算?”“油卖了多少钱?”他边看边问。
周婶抹着围裙笑:“上个星期榨了三千斤花生,出了八百斤油。队里留两百斤给社员换盐巴、火柴,剩下的卖给供销社,挣的钱给队里买了化肥,给娃娃们添了课桌椅。”
下午,周永健去了几个社员家。王大娘家在村头,儿子在县里当工人,她攥着周永健的手掉眼泪:“我家那五亩花生,以前卖给国营厂,每斤才八分。油坊收九分,还不要排队。要是油坊关了,我这花生咋办?”
李大爷抽着旱烟:“国营厂压级压价咱受够了!前年我家榨油,明明是二等花,偏说三等,每斤少给两分。蛤蟆湾油坊这边实诚,过秤时还要多搭半两。”
第三天,周永健直接去了镇上国营榨油厂。干事张亮三十来岁,戴着眼镜,见他进来,皮笑肉不笑:“周主任大驾光临,是要查我们‘阻挠运输’?”
“听说有人以‘统一管理’为名,不让各队运原料?”周永健直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