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翻出本子:“各队原料质量参差不齐,统一收购才能保证油品标准。再说了,集体副业得服从国家计划……”
“国家计划是为了让社员增收,不是让少数人卡油水。”周永健从包里掏出一沓收据,“这是蛤蟆湾油坊给社员的收购单,每斤比你们高一分;这是周婶的账本,三个月给队里赚了五百块。你们呢?去年收购了多少原料?利润多少?分给社员多少?”
张亮的脸涨得通红。这时,门外进来个穿工装的青年,是榨油厂的运输员老赵,压低声音:“张干事,县革委会来电话,说有人反映你们私设关卡,不让生产队运原料……”
张亮脸色骤变,摔门而去。
回到公社,周永健连夜写了调查报告。县革委会很快批复:国营榨油厂干事张亮因滥用职权、扰乱市场,移交公安机关;黄铁柱领导下的国营榨油厂存在压级压价问题,责成重新核定加工费,厂长黄铁柱停职检查;蛤蟆湾等队办油坊符合集体副业政策,予以支持。
此刻站在主席台上,周永健望着台下的江奔宇,对方正用力鼓掌,手都拍红了。
“同志们!”他提高音量,“所谓‘强制指定去国营厂’是谣言!真正该查的,是那些想把集体副业变成‘私人提款机’的不法分子!”
台下炸开了锅。三合队的赵大强踮着脚,举着手喊:“周主任,那我们能去蛤蟆湾榨油不?”他四十来岁,古铜色的脸膛,是队里的种粮能手,去年试着种了半亩花生,正愁没地方榨。
“当然能!”周永健笑了,“集体副业要百花齐放!国营厂是主力,队办的副业油坊是补充,既能方便社员,又能让集体多挣钱。管理办法下周就下发,原料怎么运、油怎么卖、工分怎么算,都写得明明白白!”
“那我们队的棉花能不能也办个小轧花厂?”后排传来女声。
“只要符合政策,支持!”
掌声像浪潮,拍得横幅簌簌响。周永健注意到最前排的王婶抹着眼泪,怀里的小孙子抓着她的衣角,也跟着拍巴掌。
散会时,夕阳把晒谷场染成蜜色。江奔宇攥着周永健的手,指节发白:“周主任,我昨天还在油坊转了半夜,就怕这炉子刚烧起来又要灭……”
“你做得对。”周永健拍拍他肩膀,“集体副业是咱农民的命根子。你想想这油坊,机器转的是油,流的是社员的汗,攒的是过好日子的盼头。”
两人往办公室走,路上遇到几个社员,硬往周永健兜里塞煮鸡蛋。“周主任为我们操心,吃个蛋补补!”“俺家鸡下的,热乎着呢!”
周永健推辞不过,收了两个。蛋壳上还沾着草屑,暖融融的。他想起这几天的奔波:匿名信、张亮的冷脸、老乡的眼泪,忽然懂了老人家说的至理名言什么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坐在办公室看材料,永远看不见晒谷场上的油香,听不见田埂上的叹息。
江奔宇和覃龙各骑辆自行车往蛤蟆湾赶。覃龙说话直接问道:“老大,这下咱能放开干了?我想把仓库再扩建点,再买台碾米机,咱也搞粮油加工一条龙!”
“急啥?”江奔宇蹬着车笑,“先把油坊理顺。原料得跟社员签收购合同,不能哄了人家;工分要跟出勤、技术挂钩,多劳多得;榨油的钱一半按入股分配,一半按劳分配,让大伙儿看得见实惠。”
“老大,我就知道你肚子里有主意!”覃龙拍他后背,“对了,昨儿我去镇里,见供销社老李说,咱的油他包销,还多给两毛一斤!”
风掀起两人的衣角,远处传来油坊的机器声。远远望去,蛤蟆湾榨油坊的烟囱正冒出淡淡的白汽,混合着新榨的菜油香,飘向渐暗的天空。
油坊里,周婶已经带着社员开始调试机器。“明儿个起,咱们加个早班!”她擦着机器上的油垢,“多榨点油,让娃们开春上学能吃上油汪汪的饭菜!”
蒸汽升腾中,江奔宇望着转动的榨油机,仿佛看见日子在油香里越滚越旺。这油香,是集体副业的底气,是社员的盼头,更是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