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刚下过一场薄雪,袁家村屋顶上还盖着层白,可大年初三这天一大早,日头刚探出点头,村里那条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就热闹开了。脚步声,说笑声,自行车铃铛声,还有娃娃们追闹的尖叫,搅得清晨的冷空气都活泛了起来。
徐大志蜷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外头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嚷硬是钻过窗户缝,把他从乱七八糟的梦里拽了出来。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脑袋往棉花枕头里埋得更深些。昨晚陪老娘袁翠英守岁,后来又跟几个没走的表兄弟摸了几把牌,灌了一肚子浓茶,天蒙蒙亮才合眼。这年头,连睡个懒觉都成了奢望。
“大志!大志哎!” 老娘的声音伴着“咚咚”的敲门声传进来,“快起来!你二舅妈她们都来了!”
徐大志含糊地应了一声,挣扎着坐起身,抓过床脚那件半新的军大衣披上。一股寒气顺着衣领子往里钻,他打了个激灵,算是彻底醒了。
趿拉着棉鞋下楼,堂屋里的景象让他愣了一下。
原本还算宽敞的堂屋,此刻挤满了人。长条凳上,靠墙根的马扎上,甚至门槛上,都坐着、站着裹着花花绿绿棉袄的妇女们。
多是生面孔,但细看眉眼,又依稀有些熟悉。都是村里早年外嫁到附近十里八乡的姑娘们,按规矩,今儿个是回娘家的日子。
屋里热气腾腾,混杂着劣质雪花膏的香味、哈出的白气,还有锅里熬着的米粥的香气。人声鼎沸,七嘴八舌,焦点显然都在他徐大志身上。
见他出来,屋里的嘈杂静了一瞬,随即更热烈的声浪涌了过来。
“哎哟,大志起来啦!瞧瞧,这当了厂长的人就是精神!”
“大志老弟,还认得我不?我是村东头老袁家的二妞啊,小时候还一起摸过鱼呢!”
“大志外甥,听说咱县里要办那个包装厂,你也能说上话?咱家你兄弟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
徐大志脸上堆起笑,一边含糊地应酬着“舅妈好”、“嫂子过年好”,一边艰难地往八仙桌那边挪。
老娘袁翠英正被几个老姐妹围在中间,脸上又是无奈又是几分藏不住的得意,见他过来,像看到救星似的:“你们有啥事,直接跟大志说,他现在是当家人,我老婆子做不了他的主喽!”
这话像打开了闸门。女人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目的都明确得很:招工。
“大志,咱家二丫手脚最是麻利,绣花纺线没得说,能不能去你那个电子厂……”
“我娘家侄儿高中毕业咧,识文断字,给你当个记账的也行啊!”
“听说村里修路也要人?扛石头挖土方的活儿,咱家男人都能干!”
徐大志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折腾小麦电子集团和镜湖酒业集团,算是折腾出了点名堂,这几天县里确实有意让他牵头搞个配套的包装厂,村里这条烂泥路也终于列上了修建计划,这都是刚定下的事情。
没想到,消息传得比风还快,这些外嫁的姑娘们,耳朵比兔子还灵,借着回娘家的由头,全扑这儿来了。
他拿眼扫了一圈。有几位,像刚才喊他“外甥”的那位胖婶,他记得清楚,几年前他家穷得揭不开锅,老娘想去借点米,这位远房表舅妈可是连门都没让进,隔着墙说家里也没余粮。如今倒是一脸热络,手里还紧紧攥着一篮子鸡蛋,瞅准个空档就往他娘手里塞。
徐大志心里暗笑,脸上却不露分毫。他清楚,乡里乡亲的,关系盘根错节,答应谁不答应谁,都是麻烦。他这厂子要开,路要修,用人是肯定的,但这“恶人”,他可不能自己做。
正当他被吵得脑仁疼,琢磨着怎么脱身的时候,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进了院子。是他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黄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