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海风已先一步掠过打狗港南岸的沙滩,吹动残存的硝烟与焦土的气息。昨夜登陆战留下的弹坑仍在冒烟,几具清军尸体横卧在铁丝网外,手中还紧握着锈迹斑斑的抬枪。红旗在灯塔顶端猎猎作响,如同一面不灭的誓言,宣告着这片土地不再是沉默的囚笼。
秦远站在滩头高地上,身披染尘的作战大衣,目光扫过整片战场。三百名先头部队已完成阵地巩固,工兵正在铺设临时轨道,准备将重型火炮从登陆艇卸下。医疗队在沙丘后方搭起野战医院,伤员被一排排抬入帐篷,医生们剪开血衣、缝合伤口,空气中弥漫着碘酒与血腥混合的味道。
“伤亡统计出来了。”何名标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份湿漉漉的记录簿,“阵亡五人,轻重伤四十七人。其中三人是踩中竹钉陷阱所致,其余多为流弹击中。清军伏击火力比预估强,但组织混乱,缺乏协同。”
秦远点头,眉头微皱:“他们不是没有准备,而是准备错了方向。我们从南岸突入,他们却把主力埋伏在北湾??以为我们会走旧航道。”
“说明内部情报有误传。”何名标冷笑,“要么是我们的假消息起了作用,要么……他们自己已经乱了阵脚。”
“都有。”秦远缓缓道,“恐惧是最致命的瘟疫。当敌人不知道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出现,他们就会处处设防,结果处处皆空。”
他转身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那里仍有零星枪声传来,显然是清军残部在做最后挣扎。但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不是对枪炮,而是对人心。
“通知沈玮庆,我部已建立稳固滩头,请求十三村民团配合封锁凤山至阿猴一线,防止敌军南逃汇合打狗守军。”秦远沉声道,“同时,让‘黑潮社’启动‘火种计划’:凡是曾协助清廷征粮、抓人的保甲长、乡绅名单,全部公开张贴于各村口,并附上审判令??七日内自首者宽大处理,拒不到案者,视为战犯同谋。”
何名标略显迟疑:“这会不会激起地方反弹?毕竟有些只是被迫合作……”
“那就让他们选择。”秦远打断他,声音冷峻如铁,“三百年的奴役,就是因为太多人选择了沉默和顺从。现在,我们必须逼所有人站队:要么是光复的一分子,要么是历史的绊脚石。”
命令即刻发出。
与此同时,石埔村祠堂前,沈玮庆正亲手将那份《战犯同谋通缉令》贴上木板墙。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有人低声念出名字,旋即惊呼:“李阿财?他不是去年还帮咱们藏过伤员吗?”
“可他也指认了车城的联络点。”一名年轻女通讯员走上前,脸上带着泪痕,“我哥哥就是在那次被捕后,被活活打死在牢里。”
人群静了下来。
沈玮庆环视众人,举起手中的扩音喇叭:“我知道,有些人曾低头,有些人曾求生,我不怪他们。但我们不能再容忍背叛!今天你不出声,明天火就烧到你家门前!今天我们清算的不只是罪恶,更是要告诉所有观望的人:这个时代的规则变了??欺压百姓的,终将被百姓审判!”
话音落下,一位白发老妇颤巍巍走出人群,将一张泛黄的纸递给他:“这是我儿子写的悔过书……他在凤山当差,昨天偷偷放走了两个被抓的学生。他说,他不想再做清朝的狗了。”
沈玮庆接过纸,展开看了一眼,郑重收起:“这份情,人民记下了。等局势稳定,我们会重新评定每一个人的功过。”
人群中有抽泣声响起,也有掌声渐渐汇聚成潮。
就在此时,通讯员急奔而至:“报告!花莲方向传来紧急消息:‘鹰眼’小队成功引导第二波空降,三架运兵机顺利降落,带来两门迫击炮、五十箱弹药及一支医疗分队!目前机场已实现全天候运作能力!”
沈玮庆闭眼片刻,深深吐出一口气。
成了。
这意味着,他们不再依赖海运补给,空中通道正式打通。更重要的是,国际观察员若想查证“光复军是否存在”,只需一架侦察机飞越花莲上空,就能看到整齐排列的飞机残骸伪装网下,那条真实存在的跑道。
而这,正是撬动世界认知的第一根杠杆。
当天午后,日本长崎港。
一艘悬挂英国旗的商船悄然靠岸。两名身穿西装的男子提着皮箱登岸,直奔当地电报局。其中一人用流利英语拍发了一封加密电报,收件方为伦敦《泰晤士报》驻远东记者站:
> “重大新闻确认:中国民间武装‘光复军’已于九月十五日凌晨六时登陆台湾,控制打狗、花莲、基隆三大战略据点。其战术素养、通讯系统与空中投送能力远超清军水平,疑似获得外国技术支持。目击者称,该军纪律严明,禁止劫掠,且发布《告台湾同胞书》,主张民主自治、废除苛税、土地归农。此事件或将引发东亚格局剧变,请速派记者赴福建采访。”
电报发出后,二人迅速消失在街巷深处。
而在欧洲,这封电讯将在二十四小时内被多家主流媒体转载,成为西方首次正式承认“光复军”为合法政治力量的关键证据。
回到台湾,九月十九日清晨。
台南府城外,钟楼上的铜钟被人敲响了十二下??那是百年未有的事。钟声传遍街巷,唤醒了沉睡的市民。人们推开窗户,发现街道已被清扫干净,墙上贴满了新布告:
> **【光复军安民告示】**
> 一、即日起施行军管,宵禁时间为晚九点至晨五点;
> 二、所有商铺可正常营业,严禁囤积居奇,违者没收财产;
> 三、设立临时法庭,受理百姓控诉,审理贪官污吏;
> 四、凡愿加入重建队伍者,每日供饭两餐,另发劳役券,可兑换粮食或布匹;
> 五、孩童恢复上学,首周课程为《公民启蒙》与《现代国文》。
最令人动容的是,在每张布告下方,都画着一个简笔图案:一只手托起太阳,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你点亮一盏灯,黑暗就退一步。”**
孩子们围在墙边,一遍遍临摹这句话。有些还不识字,便让识字的兄姐念给他们听。听着听着,眼里就有了光。
中午时分,秦远率部进入台南城。
没有鸣炮,没有列队游行,只有百余名士兵步行进城,肩扛铁锹与水泥袋。他们在广场中央竖起一块木牌,上书四个大字:
**“建校开工”。**
随后,工兵营与自愿报名的市民一起动手,拆除废弃衙门的地基,准备改建为第一所公立小学。老人送来茶水,妇女送来饭菜,连乞丐也拄着拐杖坐在角落,默默看着这一切。
一位曾在清廷当过师爷的老学究拄杖而来,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老泪纵横:“我教了一辈子八股文,教人如何做官奴……如今才明白,教育,原来是用来解放人的。”
傍晚,联合指挥部迁入原台湾道署衙门。
这座建于乾隆年间的古老建筑,终于迎来了它的新生。大厅正中挂上了新的地图??不再是“大清疆域图”,而是一幅手绘的《中华复兴蓝图》,涵盖台湾、福建、浙江沿海乃至南海诸岛。每一块区域都被标注了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阶段的战略目标。
会议再度召开。
“目前形势对我们极为有利。”沈玮庆指着地图说,“基隆电讯中断,台南以北清军陷入各自为战状态;打狗港炮台因缺粮缺援,士气低迷;而最重要的是,民众已经开始自发组织巡逻队、运输队、救护队。我们不需要再去发动他们,他们已经在为自己而战。”
“但我们也面临三大危机。”秦远接过话头,“第一,国际干涉风险加剧。英法德美各国已在厦门、香港增派舰船,名义上是‘保护侨民’,实则随时可能介入;第二,后勤压力巨大。现有粮食储备仅够维持二十天,必须尽快恢复农业生产;第三,高层整合困难。许多起义军官仍习惯旧式统属关系,对我军建立的政治委员制度抱有抵触情绪。”
“那就换人。”一名年轻的政工干部冷冷开口,“不愿接受新制度的,可以回家种田。革命不需要拖后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