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书房,舒德音又唤住了周大生:“姑父,您可了解袁总督其人?”
西北太过要紧,还是舒万里在朝时,袁善来就总督西北。按说虽不至于和定远侯有过深的交情,也不可能真有仇怨:一文一武两大长官针尖对麦芒,西北还怎么稳定?
周大生不解的地方也在这里:“袁总督是极有公心之人,也很守分寸。军政分家、互不干扰又互为抵助的局面,跟双方多年的经营都是分不开的。岳父对袁总督的评价极高。”
舒德音怕的就是这个:袁总督要和定远侯有隙,他递来的消息自然存疑;若他说的是事实呢?定远侯如果真的和阿布满有来往呢?
她毕竟不是侯府中长大的,和定远侯也是匆匆一面。对于定远侯的为人行事,她了解不多。虽信他断不会投奔西岐,也很难做到同许家人那般坚信,说定远侯决计不会同西岐有半分牵扯。
舒德音就试探着提了一句:“若袁总督所言属实??祖父??”
若没有幕后布局之人呢?若定远侯真的见了阿布满,遇到陷阱或意外呢?若事后的一连串事情,只是正常的因果呢?
周大生多年武职生涯,若定远侯真如传言所说,密见了阿布满,他也不会奇怪。双方立场不同,但有些事情,利益未必不一致。
只是这话,他不会在朝堂上说,更不会同一帮尚有赤子心肠的侄子说。
“??袁总督叫底下人蒙蔽了,也未可知。”他看着舒德音,提醒她别的可能。
舒德音还在拧眉想呢,周大生的声音又严厉了两分:“岳父不可能见阿布满!小三媳妇,你明白吗?”
到了这一步,即便见了,哪怕有再光明正大的理由,也只能咬死了不认。
舒德音知道他的意思:“姑父放心,德音是侯府的媳妇,”自然和侯府立场一致的,“只是祖父失踪,究竟是在哪里失踪的?若是西岐,祖父缘何出关?无论此事如何发展,这是绕不开的。祖父回来了,须得同朝廷解释;祖父若一时半会??朝廷说不得就要许家一个解释??”
周大生默了一会儿,苦笑:“我会想一想这事。”
想一想若有人问到脸上了,要怎么回答;也想一想,要怎么提醒那群侄子们。
许厚璞听舒德音叫住周大生,也就在门外等了一等她,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一耳朵。
等周大生走了,舒德音跨出书房,看到他,愣了一愣。
许厚璞突然道:“你知道我爹怎么死的吗?”
舒德音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厚璞自顾自往下说:“阿布满的亲弟弟阿布离是他麾下一个百夫长。盯上了往来西北的一个商队,伪装成山贼,劫了几十车银两货物。商队二百零七人,无论男女老幼,无一活命。为此,西北军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叫阿布离血债血偿。可是朝廷??”
他直视着舒德音:“朝廷急旨西北,定了剿匪的路子。”
舒德音对此事有些印象,张了张口,看着许厚璞的神色,又沉默下来。
“??阿布离得了财货,哪里还会留在寨子里?早缩回了西岐,四处得意吹嘘。那遇劫的商队是我爹带着人收殓了的,剿匪也是我爹带着人去剿的。他们听到路过的商队说,阿布离嘲笑西北军都是一群软骨头。几个热血的兵士不忿,偷偷约好了离队,要潜入西岐部落,血刃阿布离。”
他的拳头捏紧了,眼眶一点点透着红意:“我爹闻讯后,带着一队精锐赶了去时,那几个兵已叫阿布离俘虏了。阿布离拿他们做质,设下陷阱困住了我爹,无所不用其极地羞辱他们??”
他的声音破碎了:“??后来阿布满把我爹送回关内时,我爹身上,没一丝好肉??”
许厚璞饮回泪意,有些冰冷地看着舒德音:“??而朝廷,你祖??还掩耳盗铃说这是因剿匪殉职,对西岐一忍再忍??血海深仇,祖父怎么可能见阿布满!祖父怎么可能忘了他最得意的儿子死在谁手里,去和仇人握手言欢!”
舒德音能说什么呢?她私下同周大生说,怕的正是这个。
她睁着有些模糊的眼,下意识朝许厚璞走了一步。
许厚璞呼一口气,把那些奔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后退了半步,虽然只有半步:“你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思虑周全异乎常人。可是你不了解祖父,不了解许家。”
舒德音咬了咬唇,咽下喉咙处堵着的硬块,那种心空无着落的感觉瞬间将她攫住:“是我自作聪明了,三哥,我向你赔不是。”
许厚璞因她怀疑祖父密见阿布满,触动了心中伤痛,一时有些不满。
当年的事,说起来舒万里也没有力主向西岐讨回公道。他从前并未怪到舒家或舒德音身上,此时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迁怒了。
但瞧着舒德音的神色,他心又软了下来:“是我不好,话说重了。”
舒德音匆匆回他一个的微笑,莫名有些凄楚。
她记得,那时朝廷刚经历了一次大旱。两年间,整个湖广、江南粮食减产七成以上。古语云“苏常熟天下足”,后来江南发展商品经济,农作物种植面积减少了,就又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