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湖广、江南歉收,对整个国家的影响是巨大的。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日日都在上演。
那几年,舒万里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是户部尚书,又是监朝的托孤重臣。百姓苦,他也苦,殚精竭虑,身子算是彻底毁了。
阿布离劫杀商队事发时,这场大旱刚刚过去。百废待兴,国库空虚,粮价依旧居高不下。
战,是把国家再次推入深渊。百姓眼看有望脱离人间炼狱,朝廷却要活生生把他们再扔进去么?还有西北军,粮草兵器抚恤都跟不上,单凭一片热血,拿儿郎的命去填,何时是个头?
犯我者,虽远必诛。慷慨激昂的背后,有多少无奈,舒德音并不清楚。
但她记得,有一天,舒万里在书房呆坐了一整夜,天明上朝时,已是须发皆白。
如今想来,应是听说了许绍诚的死讯吧。
是谁的错呢?舒德音恍惚想着,命运好像不问对错,只有因果。
给彼此陪了不是,到底是起过隔阂,两人都有些默默,出了院子就分开了。
一个回湘仪院,一个在府里走了几圈,带着一颗没着落的心,晃到了许玥面前。
“你会经常想起爹吗?”
“从前经常会想的,一想就自苦。后来想得少了,太久了。我有时候,都快记不清爹的样子。”
“我记得他。有一次回京,给我抓了一只小狼崽,说给我养着,把大伯娘吓得够呛,”他说着笑起来,“后来他没法,应了大伯娘,把狼崽养在庄子里。我还时常去看,想把小狼训好了??”
谁知这狼长大了些,自个儿跑到山上追野兔,被出城打猎的云阳长公主见了,当成野物,猎杀了。他只以为丢了,缠着爹,打着火把满世界唤着小狼崽的名字,找了大半夜。
“那次他也给我带礼物了,一条火狐做的皮裘。衣长身短,我又爱美,镇日要穿着。他但凡见了,总要跟在我身后,帮我拉着衣摆,叫我‘月亮儿’,”她的微笑变作了无尽的哀思,“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这么叫我。”
他走了,她就再也不是天上的月亮儿了。
那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去了,从此每一天,都活在想象中——如果他还在,会是什么样的,会是什么样的??
他在心里,是一座丰碑,也是一个伤疤;是回不了的过去,也是到不了的将来。
突逢巨变,心中震荡的何止他们两人。许瑷都惴惴,问舒德音:“有说起我父亲的下落吗?”
其实说起来,许厚璋等人商议,叫上了舒德音却把姐妹们排除在外,这事做得有些不好。
只是他们习惯了把姐妹们当娇客,谁都想不起来要问问她们有没有好主意。自然的,许多消息,传到她们耳朵里就慢上许多。
舒德音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她本有七窍玲珑心,独入侯府,面上进退有度,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敏感。她不懂情爱,却知这府中,许厚璞本应是她最亲近的人。
他对她是极好的,可是她慢慢明白过来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对她好,是因为他是好人。对他来说,自己并不是许家人。
她努力不去多想,摇头道:“不曾听到三叔的消息。只是,若是三叔和祖父都出事了,西北定是乱了。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
许瑷何尝不希望如此:“母亲的心也乱了。”
“我听说六弟和七弟受了惊,都病了?”
许瑷迟疑了一瞬,道:“母亲是这么说的??”
两个双胞胎经常是她照顾着,病没病她心里是有数的。三夫人放出这个风声,背后的打算,她不敢想,更不敢说。
舒德音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叫清河去找出几盒子好药材来:“也不知适不适宜,你帮着给三婶,也是我一点心意。”
许瑷就接了,又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嗯?”
“家里如今是什么应对,有什么章程,我也不清楚。有什么是我能尽力的吗?我??”
我也是许家的一份子啊!在它摇摇欲坠的时候,我也想伸出手来,撑它一把。
舒德音怎能不理解她的想法:“朝堂上的安排,都有大哥和姑父,暂时用不着咱们。你若待着心煎,不若多陪陪姨母,她身子本就弱了,别叫她忧思太过。”别到时危机解了,身子却彻底垮了。
这倒不是舒德音瞧不上许瑷,而是到了这一步,主要就看许厚璋和周大生的布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