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真是无力去追根问底,实在是定了这个静观其变的章程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人心真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舒德音每日都有全新的体会。她想象着曾经的祖父,在满朝的暗流中,究竟是如何分辨真假是非的。或许从来都分不清楚吧?所以要做个孤臣?
第二天,书院的氛围越发诡异。舒德音走在书院中,都有人冲到她面前,来问她:“你觉得要不是嫁进了定远侯府,你能有资格来进学吗?”
舒德音硬撑着寸步不退,冷静回问:“你觉得要不是投生到现在的家庭,还能有如今的日子吗?”
那个女学生被她问住了,但还是拦着不让她走:“你觉得你一人便能撼动整个大晋的世俗观念么?你既是妇人,便当守妇人本分。你以为你走出一条惊世骇俗的路子来,天下妇人便要感激你?要拥戴你?邀名也不是这么做的!”
这么一番质问,身边已默默围了一圈的人,徐掌珠和许瑷将舒德音拥了,本不想和她做无谓的争执。
但舒德音看了看周围的人,站住了脚步:
“这位小姐,不是我要撼动大晋的公序良俗,是有心人要以礼之名同我过不去!试想我不过普通一名女子,不过想做一件京城女子都在做的事情。
“可这世间如何待我?你们先说我是国鼠孙女,不堪入学;又说我是已婚妇人,不配入学;而小姐你则说,我不曾引咎退学,便是邀名取宠,如此德行,怕也不当入学??
“左一个不配,又一个不当。小姐你却忘了,大晋无一条律法,规定了已婚女子不得入学;入学考试无一丝作伪的成绩,不曾说我不配入学!
“小姐,你如今是正当年华的闺秀。你受家族供养,在书院受先生教导。你将一切视作理所应当。凡是你不允许的人,便要被这书院无情拒之门外。
“你知道这书院真正拒之门外的是什么人吗?是寒门的女子。她们从来没有机会识字,没有机会修习六艺。难道她们人人德行不如小姐,才智天生不如小姐?
“我看未必。不过是投生时少了小姐的运道罢了!若有一日,这些女子想要为自己挣一挣命,那时小姐才知,什么是真正的不公。我若想邀名,若想要天下人的感激。我便替这些女子说话去!而不是为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资格,在这里叫你们横加指责!
“小姐怕是不曾见过真正惊世骇俗的事情。从前寒门学子入仕,惊世骇俗;从前女子识字习文,惊世骇俗;如今怎样呢?小姐有今日,是那过去惊世骇俗之人造就的,小姐万莫忘了!
“小姐且不急着替妇人们发言,替她们做主感不感激我。一来我不缺人感激,二来小姐总有一天要做妇人。到时你再来同我说,庭院深深和这书声琅琅,哪样更叫你舒心向往。
“在那之前,”她上前一步,把那小姐逼得退了好几步,“你做你的天真小姐,我做我的桀骜妇人,谁都不要说谁,你看好不好呢?”
那小姐喉咙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其实她才是那个邀名之人: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不满舒德音,她便想站出来,将舒德音斥退了,方显她的能为。
可在舒德音这里,她连姓名都不需要有:我不给你邀名的机会。我照样将你怼得哑口无言。
徐掌珠激动地捏了捏舒德音的手,许瑷也是呼吸急促起来。舒德音抬起头一看,周围已是站满了人,个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徐掌珠将舒德音的手都捏痛了,大声道:“说得对!我们一日是大家小姐,难道一世是大家小姐么!成婚出阁后,做了妇人,难道就不能上进了?难道就要束了手脚做个木偶?这不是德音一个人的事,这也是我们的事!”
人群一阵喧哗,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对,这也是我们的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陆陆续续就有了附和:
“是了,为何男子成婚还能进学科举,我们却连书院都来不得?”
“没错!那许三少爷就在男院啊!怎么没人说他呢?这是对女子不公!”
“我听说民间有那女子做工挣钱供夫君赶考的,男子连家都不养,人人只说他上进??”
??
在紧挨着庭院的三层小楼上,有个身影在窗边,看到这一幕,不由道:“包过,这回你知道我为何对她感兴趣了吧?”
包过:“不知道。”更不想知道谢谢。
许韧叹口气,很想换个随从,那样好像就没这么寂寞:“??因为她站得高,看得远。我最喜欢从这样人的眼里,去看看世间有什么不同。”
每个灵魂就像是一面镜子,有的人映照出来的世间,是黯淡无光的;可有的人,却能照出活色生香来,你细看那活色生香,原来是锦绣河山,有金戈铁马,有惊涛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