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的人吓得屁滚尿流,着急忙慌地往宫里递条陈,往府衙送消息,又要往锦衣卫借人手,想想不对,要不要给五城兵马司打声招呼呢?这万一要打起来,锦衣卫的人还真的遭不住啊!
舒德音虽然坐着轮椅不便,这种场合怎么能够缺席呢?因此叫阿停推着,也在许家的阵营里占了个位置。
定远侯醉眼朦胧地,看着阿布满时,也一副卸下了防备的熏熏然。
“将军深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呢?今日我府上倒是整治了好酒好菜,何不坐下来饮一杯?”
阿布满银牙咬紧,冷笑道:“我弟弟惨遭不测,侯爷家却大肆庆祝。实在好雅兴。”
定远侯拱手:“倒没有什么雅兴。老来格外容易感怀,今日偶然想起老夫早逝的二子,心中悲痛。所幸孩子们体贴孝顺,陪着老夫一醉解千愁罢了。”
阿布满怒声道:“我弟弟只与你有仇!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西岐人直来直往的,也不讲究那许多委婉。你大张旗鼓去问别人是不是凶手,换做了西岐人,说不得还真答一句“是老子干的,你咋地”。但在大晋,不好意思,这一招真的行不通。
定远侯摇头:“不瞒你说,令弟确实是老夫的眼中钉肉中刺,直欲杀之而后快……”
阿布满听得怒火攻心,只以为这老匹夫是承认杀了阿布离。他刷地一声拔出刀来,作势要过来砍人。
定远侯叹着气,冲他摆摆手:“只是此次,确然不是老夫动的手。你有这个空,不如盯紧了大理寺那头,好帮你及早找到真凶,为父报仇。”
“我不信!满京城只有你和他有这样的仇怨,只有你有这样的通天本事!”
定远侯酒上了头,说了那几句已是眼睛都快要直了,他笑一声正要回话,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你说得不对!”这人是舒德音。
“和离”之事提前走漏消息,就是喝多了酒惹的祸。如今看着定远侯醉得狠了,她又是知道内里隐情的人,一时也担忧定远侯酒后吐真言露了马脚。到底沉不住气,站了出来。
“这位将军,令弟在西岐为将数十年,为西岐立过多少战功,就杀过我大晋多少将士!许家的二爷为何冒险入西岐,最终魂断敌国,将军你想必明白。那一遭无辜死难的商队二百零七条亡魂,身后牵扯了二百零七个家庭。将军难道要说,他们个个认命,死了便死了,不会对令弟有半分恨意么?”
阿布满饶是多年的老将,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看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用人畜无害的声音,细数满大晋有多少人恨着他们,盼着他们去死。这一幕,着实诡异。
在场的西岐人默默都觉得身上有些凉:在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有多少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有多少人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有多少把刀映照着月光,等待着捅进他们的心脏?
阿布满一时真有些心虚,但他还是丝毫没有退却,刀尖所指的方向,只有一个定远侯。
“然则天下百姓不过牛羊,有几人能在狼王的利齿之下反抗?我弟弟那般死状,什么样的百姓能做到?”
“心中盛满了国仇家恨的百姓!只为了家人死而瞑目,可以蛰伏数千个日夜,十年磨一剑的百姓!”
舒德音清脆里带了昂扬,看着阿布满斩钉截铁。
“许家二爷死国矣!将士马革裹尸还,死得其所。我家祖父心怀家国天下,不曾有一日枉顾大局,逞一时痛快。今日将军若带了证据来,许家大门敞开,是杀是剐,自有我大晋朝廷公断。
“将军带了一张嘴,一把刀,满心的疑虑,满口的指控,唯独不见人证物证。我大晋礼仪之邦,向来对贵客多有宽容。但定远侯国之鼎柱,由不得你如此上门羞辱!”
说这番话时,许家人人心潮澎湃,是了,许家为国尽忠,岂容西岐人上门来侮辱放肆。
说话间,蔡靖带着锦衣卫来了,听在耳里,看向舒德音的目光自有些不同:那日他信手推了舒德音一把,不过是向定远侯示威。原来这个小姑娘,也不是个善茬。
果然,舒德音看到蔡靖,气焰更上了一层楼,竟是将矛头冲着蔡靖去了。
“蔡千户,你来得正好。我听说你负责此次阿布离将军之死的调查事宜,敢问可有查明真凶?”
蔡靖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之下,也只能答了:“不曾,然而……”定远侯确实是第一嫌疑人。
“可有线索指向我祖父定远侯?”
“……没有……”
蔡靖想骂句脏话,全都觉得铁板钉钉就是这个人了,偏没有铁证,气死个人!
“那阿布满将军此时带人围住了我许家,是何章程?
“蔡千户还需和西岐的贵客说明白了,我许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能不能叫人如此擅闯;再劳烦蔡千户请个礼仪先生教教西岐贵客,是不是西岐使团死了人,满京城就要做悲戚状?就连堂堂侯府之中,都不能见荤腥,不能闻乐声,不能欢笑团圆!”
就差没有说出一句满京城缟素的国丧阵仗了!
舒德音这话不光刺人,她主要是……恶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