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韧是在他们离开黎州的时候,才问起来她突然偃旗息鼓“放过”成明俦的原因。
舒德音反而有些赧然。
“先生,我发现自己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不是说成明俦是个好欺负的人,而是……他似乎是我唯一能发泄恨意的人。”
余下的人,那些造成舒家倾覆悲剧的幕后黑手,要么隐藏在黑暗里,她连个名字都不知道;要么,就是高高在上令她奈何不得的:刘乘歆,洪元帝……
“成明俦不一样。是的,理智上我能明白,舒家倒了,我姐姐成了罪臣之女,无论谁家里娶了这样的人,都要成为满京城的笑柄。甚至还会被当成舒家的坚定拥趸,从此断了权势之路……”
理智上都知道,但情感上不能接受。你们有过婚约,你背弃了约定,你眼睁睁看着曾经心爱的未婚妻被投到可怕的教坊里……
“他负了我姐姐,我恨他,我要报复他。但我还太弱小了,在我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铆足了劲儿往上爬……”
舒德音从来没有停止过关注成明俦,甚至舒灼华都知道了,有一次来劝她:“呦呦,别为他浪费你的精力。他如今也在自苦自虐,我知道他,他是祖父教出来的,即便背信弃义,也脱不了对自个儿的拷问。”
舒德音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舒灼华也在关注他——她没忘记他,可也不似舒德音那般恨他。
“……我真是想不明白,但我还是恨他。先生,我这几日好像也不是我了。有个我恨、且能坦白这恨意的人,那感觉实在是……”
实在是畅快的。她就像得了癔症一样,轻易地生怒,轻易地发泄这怒。
“是清河提醒我了,我的愤怒伤不了成明俦。他不怕我发疯,他在享受我发疯,他内心欢迎我掌掴他,欢迎我咬牙切齿骂他……”
舒德音就不再骂了:如果我的泄愤,反而能叫你内心的恶魔停止自我折磨,我怎么会再帮你减轻心里的负担?
“……先生,好像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就一直有他这个人。从前他到我家里来,跟着祖父学习,跟着父亲还有伯父侃侃而谈朝廷的局势。他和大堂哥极好,对我姐姐更是一心一意。大概因着爱屋及乌的缘由,他待我也是好的。我那时嘴馋,外头每每有新鲜的吃食,他都给我带来,哄得我高兴了,就请我做个陪客,他好同姐姐说几句话……”
她年少时懵懵懂懂,从来不知情为何物。然而有时候看了舒灼华和成明俦,也会异想天开,觉得要是祖父和爹娘也给她定一个这样的小郎君,是不是也能有姐姐那般好看的笑容呢?
“若是没有这样的往事,我也许还能同情他。好好的一门亲事,未婚妻家里遭了难,何尝不是无妄之灾呢?”
她低了低头,对着许寻峪也有些懵懂的眼睛,扯扯嘴角。
“但没有如果,他和我姐姐,不止是一纸婚约绑在一起的啊!”
他们之间,有过那样真实的、甜蜜的情感,能让一个没长成的小姑娘憧憬和羡慕的情感啊!
而舒灼华,背叛她的不光是未婚夫,那是一个寄托了所有感情的爱人呐!
许韧没有说话,探手了舒德音头上抚了抚。他明白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明白了那些甚至她都表达不清楚的刻骨的仇恨与……不解:若是那样深地爱过,为何会有背弃?而背弃了,又为何要惺惺作态,以自苦自虐来换取良心的安宁?
“我才不成全他!绝不!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