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家书》
曾国藩的兵部侍郎衔被抹了
发审局大堂威严肃穆。罗泽南和王錱身着勇字营官服,塔齐布身着绿营武官服,曾国潢身着七品文官服,几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公堂。曾国藩高声道:“来人!给罗营官、王营官、塔守备放座!”
曾国潢一听曾国藩话中带气,感觉情形不好,加之进来四个人,却只给三个人放了座。他便拿眼偷偷地四外观瞧,竟很快发现,大堂一角的刑名师爷和裁衣铺子的吴老四。曾国潢的头只觉嗡的一声炸响,脸色顿白。
曾国藩待三人坐下,这才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曾国潢,你给本部堂跪下!”
曾国潢浑身一抖,扑通便跪倒在地,把头低下去。
罗泽南急忙站起身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要这般对待澄侯?”
曾国藩理也没理,冲外面大喝一声:“来人!”
两名亲兵应声而入。
曾国藩用手一指曾国潢道:“替本部堂将他的顶戴摘去!官服扒掉!”两名亲兵不敢怠慢,急忙走到人犯的近前一看,却是曾国潢,便迟疑着不敢动手。
曾国藩大喝一声:“按命行事!难道要本部堂亲自动手?”两名亲兵这才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动手把曾国潢刚穿了四天的官服脱去,亦把顶戴摘掉。
“大哥!”曾国潢跪在堂下,一边流泪一边道:“澄侯错了,澄侯再也不敢了!”
塔齐布这时站起身深施一礼道:“大人,澄侯究竟咋了?”
曾国藩对刑名师爷道:“请把吴掌柜的口供让各位看一看。”
几个人把口供看了一遍,都没有言语。
曾国藩这时道:“本部堂在京师十几年,不曾多拿过一分的银子。万没想到,本部堂刚刚杀了黄路遥,自己的身边就出了这等事情!”说着话,曾国藩双手摘下官帽放在桌上,忽然流出眼泪道:“本部堂今日先杀曾国潢,然后向皇上请罪!澄侯,你还有话讲吗?”
罗泽南一见曾国藩动起真气,忙翻身跪倒,大叫道:“请大人手下留情!务必留情!长毛余孽还聚集在武昌,长沙形同危卵。团营只开一战便杀大将,于军不利呀!”
王錱和塔齐布也一起跪倒道:“请大人务必开恩,这是万万不能做的事!何况,澄侯想贪占的银子还没有到手。论罪,也不该杀呀!”
曾国潢此时已吓得昏了过去。
曾国藩把三位属将一一扶起,哽咽着说道:“郭翰林跑了三个月,才好歹募集了十万两的银子;刘孟容自己垫水脚,穿州过县,至今也不知募集到了银子没有!曾国潢身为粮台提调,明明知道团营的银子就要不继,却还要放开胆子做这种事情!不杀他,于国于宗都交代不清。各位就不要管了!来人!”
两名扒曾国潢官服、顶戴的亲兵二次走进来。
罗泽南起身急道:“涤生!万不要鲁莽行事!您不请旨斩杀黄路遥已是违制,澄侯虽是您弟弟,如今却是发审局的粮台提调。您这次如再不请旨,一意孤行,后果严重啊!涤生啊,您不能一错再错了!”说到动情处,罗泽南忽然流出眼泪。
曾国藩低头想了想,只好道:“来人,先把曾国潢押进发审局大牢!待本部堂请旨后,再行发落!”
两名亲兵急忙把刚刚苏醒的曾国潢架出去。
曾国藩抬眼对吴老四道:“吴掌柜,受惊了。做制服的事,先做一千五百套。至于价钱嘛,你收得合理一些。做生意和做官一样,首先要持平公允。”
吴老四抢前一步扑通跪倒,边叩头边道:“谢曾大人开恩!小老儿绝不多收团营的银子,就按每套制服一两二百钱计算吧。二百钱是给作坊师傅们的手工,还用洋细布!”
此晚,曾国藩癣疾忽然发作,是丁忧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曾国藩让亲兵烧了一大桶热水,多放了盐,整整泡了一个时辰,又贴了膏药,仍奇痒不止。曾国藩强忍着癣痒,在灯下草拟了一份给皇上的折子;因心神不定,夜半以后,才勉强誊写完毕。
第二天一早,一道圣谕分别递进巡抚衙门和发审局:“据曾国藩奏:塔齐布忠勇奋发,习劳耐苦;诸殿元精明廉谨,胆勇过人。仰恳破格拔擢。等因。著赏塔齐布三品顶戴以游击署抚标中军参将事;著赏诸殿元五品顶戴署守备事。现湖南团练训练方殷,该参将、守备毋须到任,仍留团营教练事,莫负朕之所望也。钦此。”
接旨不久,塔齐布与诸殿元都来签押房面谢曾国藩保举大恩。曾国藩扶起二人,又是一番勉励。
把塔、诸二人送走,曾国藩让随差将昨晚写就的折子送给巡抚衙门的潘铎衔名,由巡抚衙门的快差送进京城。
潘铎此时刚用过早饭,正在签押房同着两名师爷坐在炕上喝茶。闻报,命将折子传进来,一个人展开来看。潘铎看毕,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个曾涤生,他倒是越来越会做人了!杀三品团练大臣,他先斩后奏;杀自己的弟弟,他倒要先奏后斩了!”说毕嘿嘿冷笑两声,提笔在下方具了名,又唤过师爷把折子拿到印房用了印,便鸣炮拜发。
快差刚走,大堂一片声地喊接旨。潘铎急忙更衣,快步走进大堂。一见传旨差官,潘铎急忙跪倒恭听圣谕。
传旨差官望一眼潘铎,徐徐展开圣旨读道:
据张亮基奏,贼匪围攻长沙兵勇获胜一折;又据曾国藩奏,团营首战歼贼首一折。朕览奏欣慰。逆匪窜踞武昌,已历四月,百姓深受其害。湖南能够兵勇一心合力剿贼,实为幸事!俟潘铎到后,好好练兵,一如既往。张亮基已交部叙优,曾国藩另有旨。钦此。
传旨差官将圣旨交给潘铎道:“中丞大人,请传曾国藩来巡抚衙门接旨吧。”
潘铎急忙让亲兵去发审局请曾国藩来巡抚衙门接旨。曾国藩很快便来到巡抚衙门大堂跪下接旨。传旨官展开一道圣旨读道:
据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奏称:兵部侍郎衔帮办湖南团练大臣曾国藩,因衡州府三品衔归籍湖北水运道黄路遥,无视百姓疾苦,肆意挥霍团费,已由查办的曾国藩将其正法一折。又据曾国藩奏:黄路遥损公肥私,已先行斩首平民愤一折。黄路遥身为团练大臣,自当洁身自爱,既已犯法,该侍郎自当申奏朝廷,断无不经请旨,将其斩首之理!该侍郎藐视国法,实属胆大妄为。姑念其在籍守制,办团心切,从轻发落。著革去曾国藩兵部侍郎衔,仍在湖南帮同办理团练。钦此。
曾国藩双手接过圣旨,默默地走出了巡抚衙门。
回到发审局,曾国藩脱下官服摘下顶戴,让王荆七包好,又换上从前的便装。
刘蓉夸曾国藩“长棋”了
离开长沙四个月不见踪影的刘蓉,风尘仆仆地走进签押房。
曾国藩一见之下,不由大喜过望。
他跳下炕来,一把拉过刘蓉的手道:“孟容,你如何离开这么久,信也没有一个?来人,让饭厅给下一碗鸡丝面端进来!”
刘蓉却道:“涤生,我听说朝廷已经起复了您,让您署了兵部侍郎——您如何还是这身打扮?”
曾国藩道:“早上刚把赏衔革除。孟容,这次出去,可有收获?”
刘蓉坐下喘了口气道:“我为您拉捐都拉到省外了!总算不虚此行!明日能先到五十万两,以后还有十几万两的零头。”
曾国藩大喜道:“孟容,可苦了你了。刚才我还在想,再有几天你不回来,我这团练大臣就不能干了!徐有壬要债都要到签押房了。这个潘木君,他一到湖南,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他在湖南,处处掣肘,团练不好办哪!”
刘蓉接口道:“涤生,他要他的,您就是不给。要急了,您让他找张制军要去!”
这时,亲兵带着一名饭厅的厨子进来,捧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曾国藩急忙让刘蓉趁热吃下。刘蓉也不客气,接过碗便埋头吃起来。
曾国藩看着刘蓉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心中道:“办团练的人,要都能有孟容的这股劲儿,何愁练不出劲旅!咳!”他忽然想起在押的弟弟,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罗泽南、王錱、塔齐布这时收操归来,来签押房给曾国藩请安。一见刘蓉在座,罗泽南大叫道:“好你个小亮,几个月不见,却原来躲在这里偷偷吃面条!几时回来的?”
曾国藩则忙把塔齐布介绍给刘蓉,又招呼亲兵给几人放座、摆茶。
刘蓉放下碗,忽然道:“罗山,怎么没有见着澄侯?”罗泽南默默摇了摇头,没有言语。王錱悄悄望了望一脸严肃的曾国藩,小声道:“让大人给押进大牢了,就等圣旨到后发落了!”
刘蓉急道:“涤生!团营刚创成这个样子,您就拿自己的兄弟开刀!澄侯犯了多大的罪,值得您把他关进大牢?”
曾国藩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圣旨到后,你就知道了。孟容啊,你还是讲讲你募捐的辛苦吧!”
刘蓉却道:“涤生,我在江西听说,团勇出师大捷。首战就斩杀了无数长毛,还轰死了一名匪首。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
一听这话,曾国藩脸色登时阴沉下来。“谣传!哪里就斩杀了许多长毛?无非是吓走了而已!我们自己倒大伤元气。像这种大捷呀,以后没有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