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山的大名曾国藩是早有所闻的,但因身份差异太过悬殊,故从未交谈过。
“寿卿啊,”曾国藩笑着说道:“你以为我们此次收复岳州,能不能得手啊?”
刘松山起身回答:“回大人问话,这等大事,卑职怎么敢乱讲话呢?小人自称卑职或许不妥,但小人实在不知道,我湘勇的什长算不算武官啊!”
曾国藩笑道:“什长怎么能不算武官?什长就是武官嘛。寿卿啊,我是名文官,对临阵杀敌并不是很懂。你坐下,不要拘束,同我讲实话。”
刘松山坐下,沉思了一下说道:“依卑职想来,大人临时委托参将大人前敌指挥,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上日长毛围攻省城,塔参将不仅身先士卒,而且很会打仗啊。长毛若离我们远,他便让打炮;与长毛杀在一处后,他便不准开炮,说是容易伤到自己人。我们湘勇的营官就不懂这些。”
曾国藩问:“寿卿啊,你这话,同璞山营官讲过没有啊?他是怎么说的?”
刘松山黯然道:“营官大人把卑职训斥了一顿。他老说,塔参将就是一个猛张飞。他老还说,卑职若再敢讲这样的混话,他老就把卑职逐出大营。卑职至今也不知道,卑职到底错在了哪里。”
曾国藩长叹了一口大气,默默地端起茶碗。
见曾国藩沉默无语,刘松山急忙起身道:“大人,您老歇一歇吧,卑职到外面去看一看。”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说道:“好吧。岳州有信过来,一定叫醒我。”
湘勇此次到底能不能如愿收复岳州呢?
因是夜天降大雾,又恰逢顺风,塔齐布督率大队,竟然赶在子夜之前到达了岳州城垣。见城头灯火辉煌,塔齐布命令各营就地隐身不动,他则会同罗泽南、王錱、诸殿元三人,爬到附近的一座高山之上,细细观察城内动静。
塔齐布边观察边思索,脑海很快便形成了一套作战方案。下山后,塔齐布把所有营官都召集到身边,开始布置攻城事宜。
他先让诸殿元一营快速绕到北门埋伏,又把各营大小炮具都集中到一起拖到山上架设;罗泽南所部一营攻正门,王錱一营攻西门,塔齐布带两营抚标赶到城东江面去劫掠太平军的船只,并就地埋伏。
最后,塔齐布说道:“若城东江堤燃其烟火,山上大炮先对城内轰射,以两刻钟为限。两刻钟后,大炮全部下山轰射城门。”
话至此,塔齐布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说道:“相信各位对这把扇子不眼生吧?这是曾大人经常使用的一把扇子,系文中堂所赠。各位请听好:城门一旦被轰开,便停止发炮,各营务必同时发起攻击。若有耽延,将就地正法,这是本官行前,曾大人特别允许的。此扇便是明证。”
此言一出,在场湘、抚各营营官全部一愣。
塔齐布亲率两营抚标悄悄向城东行去,罗泽南马上把一营人马埋伏到离正门不远处的一座高岗后面,王錱一营与诸殿元一营也很快进入预伏区。
各营都屏住呼吸,焦急地向城东江堤张望。很显然,此战之胜负,关键看塔齐布能否先将太平军的船只劫掠。
一个时辰后,江堤燃起熊熊大火。随着火起,已拖到山顶架好的十几门大炮,几乎同时怒吼起来,很快便把岳州城打成火光一片。
两刻钟后,大炮停止轰射,飞速被运到山下。太平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南、北、西三面便相继响起惊天动地的隆隆炮声。
南门最先被轰开,接着北门、西门相继倒塌。
踏着弥漫的硝烟,湘勇从南、北、西三面,对岳州发起了攻击。
太平军一见形势不好,一面组织人拼死抵抗,一面打开东门,押运着上百车粮草等物,悄悄向城外转移。
哪知此时塔齐布已将太平军停泊在江面的三百余只民船,全部运到城南一处江湾锁定,由一营抚标看管,他本人则率领另一营抚标,迎着太平军杀来。
驻守在岳州的这股太平军,既未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士卒多系湖北的新加入者。真正的太平军,只有不足千人。尽管这样,湘勇仍在伤亡很大的情况下才将城池攻下。
塔齐布只留一营在城内清剿残敌,其他各营全部开到城外驻扎;所获大批辎重、民船等全部封存,各处都派有人马看管。
塔齐布、罗泽南二人联衔的捷报涉江急送临资口。曾国藩接报大喜,带上萧孚泗、刘松山并亲兵等,乘船直奔岳州而来。
曾国藩抵达岳州的当天,一面料理善后,一面督饬各营赶修倒塌的城门、破损的城墙以及被太平军涂抹得很不成样子的县衙。
这些事情忙完后,曾国藩才放抚标两营回省缴令。
抚标走后,曾国藩先命人将太平军女馆里的广西籍女兵逐一捆翻,拉到山脚下全部斩首,其他人则全部递解回籍,交由地方衙门看管。
对男卒的处理则又是一番情形:加入太平军超过半年者,全斩;不足半年者,能说清籍隶者,由原籍族亲来人具结领回,交地方官看管一年才获自由;不管何时参加太平军,凡持粤语者,全斩。
曾国藩在岳州对战俘疯狂屠戮,但在汉阳一带的太平军为什么不回援呢?
造化弄人,湘勇在岳州站住了脚跟
说起来也真是湘勇运气,太平军的人马到汉阳后,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便走漏了风声。
张亮基闻报,马上遣督标的三个营疾驰汉阳,又飞札汉口的青麟,命其督带所部从速赶往汉阳,会同督标,围攻该股太平军。青麟不敢硬抗,只好极其小心地开出密林,慢慢向汉阳靠拢;却又派出快马,时时打探督标的进止。当得知督标已将太平军远远包围后,青麟的胆子才大起来,竟很快赶到了汉阳。
只可惜督标和抚标都是不济事的,虽然将太平军包围,但并不敢发起攻击,想用长围久困之计,把这两万名太平军困死。这一招儿倒大出太平军的意料之外。
正在这时,太平军知道了岳州已被清军夺回,本想飞速回援打清军一个猝不及防,偏偏督标的大营正扎在通向岳州的大路上,硬攻肯定不行。
几名太平军首领会商了一下,便决定使用障眼法,大扎营盘,虚设旗号,多垒锅灶,然后分期分批地撤进汉口附近的大山里,最后再采用突然进攻的战法,直取武昌,武昌定能一战而下。太平军计议已定,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计谋。
督、抚二标都是被太平军打怕了的,将敌围住都不敢发起攻击,哪会想到其他呢。见太平军扎营不动,青麟自以为得计,每日都爬到山上去偷窥太平军的营盘。
十几日后,青麟猛然间发现,太平军的旗号忽然增加了许多,锅灶冒出的炊烟,仿佛也较以往为多。青麟大惊失色,忙把督标的管带官传来,说道:“长毛增兵了,我们需向制军大人请援。”督标带队的这位统领未及讲话,一封信却突然送到。青麟正纳罕间,打山下也给他递进一封信来。
两个人于是背靠背把信拆开阅看,原来都是张亮基从武昌发过来的。命二人各留一营人马镇守汉阳,大队飞返武昌。
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原来又是左宗棠的主意。
汉阳久无消息,左宗棠甚感奇怪,隐隐感到事情有些地方不对头。偏在这时,他又收到附近山民的密报,称有少量太平军向武昌集结。左宗棠猛然清醒,认定汉阳无战事,是太平军使用的一个计策,便忙向张亮基建议,速调出征督标和青麟回防省城。
张亮基于是便给青麟和督标管带官各发了一封密饬。如此一来,太平军大队赶到汉口的同时,出征督标赶回了武昌,青麟也回到了汉口。两军又开始对峙起来。
无意之中,曾国藩和他的两千湘勇竟然逃过了一劫。
岳州收复不多几日,不仅破损的城墙修整如初,县衙也开始重新挂匾视事。知县名义上是罗泽南署理,但因罗泽南每日要督勇练操,实际县事全由曾国藩料理。这虽与大清体制不合,但因是非常时期,骆秉章也只能认可。
湘勇操场设在城外五里处的一块空地上,距离城垣一里左右的几排空房子作为营房。
把诸事安排妥当,曾国藩便带上萧孚泗等少许亲兵,同着罗泽南、彭玉麟二人,来到岳州县衙门接印视事。
岳州位处两湖要冲,又历经几次战火洗劫,不仅街面的铺子早已是十室九空,连城内居民,也由原来的七千余户,锐减到现在的不足三千户。湘勇到了以后,一些逃走的百姓先还犹豫,以为太平军很快便能打回来。但左看右看,太平军不仅未杀回,官军竟然长期驻扎了下来。终归是故土难舍,便开始陆续回返家园。岳州本是鱼米之乡,有三分之二的人靠大江过日子,从水里讨生活。因兵荒马乱,这里的渔民都已经远离了故土另辟天地。现在,也开始回返。岸边的渔舟日见其多,炊烟也渐渐多起来。局面逐渐好转。
眼看街市越来越繁华,为防太平军的细作混进来,曾国藩在码头单设了一个搜查局,委一名候补知县专办此事,配了十几名差官。凡有新船靠岸,不是本地的,由当地渔民作保停留,否则天黑前必须离岸;声言是本地人的,由地保出面作保。不可否认,无论是治吏还是治民,曾国藩都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
岳州的人气开始一日旺似一日。
曾国藩往各乡放了安民告示,又派了几百人去各都、各甲核对地亩数,仍有五千余垧无人问津。显然,这些户主早已离开这里,是属于自动放弃。
曾国藩思虑了几天,决定把这些土地全部以官府的名义租种出去,并允诺收粮后免收漕粮地厘,并且扬言官军已对湖北境内太平军形成合围;地金以租种一亩地收一两银子计算,五千垧地就是五万两。这对缺粮少饷的湘勇来说,应该是笔不小的收入。
罗泽南起始还对曾国藩这么做有些顾虑,认为百姓不会相信官府的话。哪知道租地告示贴出去仅十几天的光景,五千垧地竟然全部租了出去。
曾国藩将此事依例上报巡抚衙门,由巡抚衙门转饬布政使衙门记录在案。
湘勇现在不愁无粮,唯愁饷银。为了筹饷,曾国藩可谓绞尽了脑汁。这时,一座天主教堂映入了曾国藩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