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王睿的背影,萧孚泗对李臣典道:“他还真是湖南不多见的好官!就是穷点儿。”
李臣典道:“好官哪有不穷的?”
曾国藩、彭玉麟一走进衙门,刘长佑先把曾国藩一行引进官厅落座,有差官飞速捧茶上来。重新礼过,刘长佑着人去安排饭菜。
曾国藩刚要同刘长佑讲话,赵大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一见赵大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曾国藩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站起身,未及说话,赵大年已经扑通跪倒在曾国藩的脚前,口里道:“下官接轿来迟,望大人恕罪!大人要来衡州,总该先发个文书啊!”
官厅里的人一见知府如此,都纷纷起身,等着与赵大年见礼。
曾国藩扶起赵大年说道:“赵太守,发审局在衡州造船、练勇,给您老平添了许多麻烦。等水勇练成,也是您老大功一件啊!”
赵大年站起身垂手答道:“大人讲哪里话?大人在衡州练勇,正是为保衡州百姓平安。下官感激尚且不及,何谈麻烦二字!”
刘长佑这时道:“饭已收拾齐整,太守何不在这里陪大人简单吃一口?”
赵大年未及讲话,官厅门被推开,王睿走了进来。
王睿先给曾国藩和赵大年各行了个大礼,又与刘长佑、彭玉麟等人打了招呼。
曾国藩请王睿坐下,板着脸道:“王明府,你来得正好,省得本大臣传你。”
王睿一听这话,大惊失色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莫非又做了什么错事?”
曾国藩一瞪眼道:“你何止是做了错事!本大臣问你,你如何放着公事不办,整天帮着团练造船?他们已经占了你的地方,你原该把他们轰走才对呀!”曾国藩话未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刘长佑说道:“王父母,曾大人这次来衡州,夸奖最多的,一个是赵太守,一个便是您哪!”
王睿笑道:“曾大人适才的几句话,可是把下官吓得不轻!”
曾国藩对刘长佑道:“让他们摆饭吧。正好赵太守和王明府都来了,算是答谢他们吧。”
赵大年和王睿一听这话,慌忙起身致谢。
曾国藩重用杨载福,却把王錱晾在一边
赵大年和王睿这时已用完饭,各自回衙门了。饭堂里都是湘勇的人。
饭后,在官厅喝茶的时候,曾国藩忽然问刘长佑:“子默,上次扣押的黄团练的私财,还在知府衙门封存吗?”
刘长佑道:“赵太守见团练衙门筹费困难,又是募水勇又是造船,便私自批给团练衙门二十万两的饭饷钱。余下的二百万两,全上交给了巡抚衙门。大人哪,别看这赵太守平时胆小怕事,对办团练,他还真是热心呢!”
曾国藩想了想说道:“寻个机会,我要保荐于他。不仅他一个,还要保一保王睿。对了,你打发个人,把杨厚庵传过来吧。我看雪琴一个人训练水勇太辛苦,让厚庵也管带一营吧。雪琴,这件事,厚庵到后,你和他详细交代一下。”厚庵是杨载福的字。
彭玉麟犹豫着说道:“厚庵现在管带两个陆营,他一离开,事恒怎么办?我听事恒的口气,不大愿意放厚庵。”彭玉麟口中的事恒,是指曾国葆。
曾国藩道:“怎么用厚庵,事恒说了不算。有一个人该放出去了。他窝在我身边,有些大材小用了。”
彭玉麟道:“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老说的这个人是萧孚泗。”
刘长佑道:“大人,孚泗管带两个营行吗?罗大人和王璞山才管带一个营啊!”
曾国藩道:“孚泗缺少历练,现在只能当哨长。厚庵的两个营,全交塔智亭统带。”
彭玉麟又问:“亲兵营放谁管带?亲兵营事关您老的安全,也不能大意呀。”
刘长佑笑道:“雪琴是在明知故问。除了李臣典,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人?李臣典对大人也是忠心耿耿啊!”
曾国藩道:“子默所言与我暗合。其实,李臣典将来也要放出去独当一面。”
刘长佑一边安排人去传杨载福,一边对曾国藩道:“大人哪,您老劳累了大半天,得到后面歇一歇了。厚庵到后,下官再叫您。”
曾国藩一边起身一边道:“子默,我还忘了件事。现在成型的船只,有没有能下水的?我们得试一试啊!”
刘长佑想了想答:“那两艘漆过的长龙应该能下水了。下水以后怎么样,我和雪琴心里也没底。”
曾国藩道:“那就这样,等厚庵到后,我们就去船厂。就拿漆过的那两艘长龙做试验。不管拖罟、快蟹还是长龙,都要到水里去说话。”
刘长佑道:“大人所言极是。无论如何,今儿都得让那两艘长龙,下水走上一遭儿!”
刘长佑对彭玉麟道:“雪琴,您把拖罟改成那么大,我可是真有些担心。”
彭玉麟道:“我之所以把拖罟加长加宽,就是为了能架设重炮。水上交战,船不主要,主要的是炮。炮重,炮筒就长,发射得就远,力量自然就大。大人的坐船,马虎不得呀。”
杨载福到后,与刘、彭二人见过礼。
彭玉麟小声道:“厚庵,营里现在怎么样?训练还正常吧?”
杨载福正要说话,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工夫不大,脸色阴沉的王錱走了进来。
差官刚把茶给王錱摆上,曾国藩在刘长佑的陪同下,迈步走进官厅。
王錱与杨载福慌忙起身见礼,王錱又与刘长佑见礼。
曾国藩微微笑着,一手拉起杨载福,一手拉起王錱,口里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先喝口水,然后一起去看船。雪琴和子默造的船,保你们看了以后大吃一惊!”
曾国藩拉王錱和杨载福坐在自己的左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突然问彭玉麟道:“雪琴,你同厚庵谈过了吧。”彭玉麟摇头道:“没说几句话,王营官就到了。”
曾国藩点一下头,略略思忖了一下,便对杨载福道:“水师现在只募了两营,雪琴管带一营,你管带一营。你现在管带的两营陆勇,全交给塔智亭管带。我回到省城就下札委。”
杨载福未及说话,王錱却瞪大眼睛说道:“大人,塔齐布已经管带了两个营,又把厚庵的两个营交给他,这个满人手里可是管带六个营了!我恩师罗山满腹经纶,您老也才让他老管带一个营啊!他塔齐布有何德何能,竟然一人管带我湘勇四个营。不要说别人,我王璞山先就不服!”
曾国藩一愣,十分不满地看了王錱一眼,然后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对刘长佑说道:“子默,你着人把孚泗他们传过来。我们现在就去看船。”又对王錱说道:“璞山,你一路鞍马劳顿,就不用去江边了。”
王錱急忙起身道:“大人去看船,怎么能少了我王璞山!我陪大人一起去看船。”
见曾国藩没有接自己的话茬儿,王錱甚感不快,脸上讪讪的,一个人埋下头去喝茶,不再言语。大概连王錱自己都没想到,曾国藩竟然当着别人的面给了自己一个难堪。
“长龙”下水,曾国藩还惦记着更快的洋船
曾国藩在刘长佑、彭玉麟二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江边的船厂。刘长佑、彭玉麟二人,便唤了几百名水勇过来,用绳拉、索捆、人推的方法,把两艘漆过的大长龙,由船厂先运到江堤,再由江堤一点一点地拖进水里。
湖南一带正常的长龙,原本需要十八名艄公操桨。但因彭玉麟设计的长龙是超大型,则安了三十个桨位。也就是说,需要三十位艄公划桨。艄公和水手是早就选好了的,一要身强力壮,二要水里功夫超群。
随着两艘长龙相继下水,艄公和水手没待吩咐,便都跳下船去各就各位。为安全起见,刘长佑和彭玉麟请曾国藩坐在岸边观看,他二人则随船试航。
杨载福跟在刘长佑、彭玉麟的后面上船,王錱为了看稀奇,也尾随着三人来到船上。
萧孚泗见船要起碇,急忙央求曾国藩:“大人,俺留臣典在您老身边,俺也想上去看一看。”
曾国藩小声道:“孚泗,你不能上去,我一会儿有话要对你说。”
萧孚泗没敢再言语。
刘长佑这时大声说道:“大人,一切准备妥帖,您老发号施令吧。”
曾国藩站起身,用手向江心指了指,对萧孚泗道:“告诉他们,开船!”
萧孚泗就大声喊道:“大人有令,开船!”
一声令下,长龙缓缓地离开江岸,极平稳地向江心驶去。船厂的人都驻足观看,随着船的启动,很快便传来一片欢呼声。岸上的亲兵也是连蹦带跳,欢喜异常。
曾国藩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但见长龙吃水很深,艄公划动起来甚是吃力。曾国藩小声自语了一句:“如果速度再快些,大概会更好。”
萧孚泗道:“这么大的东西,能划走就不错了,如何快得起来?”
曾国藩又看了一会儿船,忽然小声问萧孚泗一句:“孚泗,若有一天着你到大营去当哨长,你必须办好三件事。”
萧孚泗一愣:“大人,没头没脑的,您老如何讲起这话?孚泗离开您老身边,如何放心得下?”
听了萧孚泗的几句话,曾国藩只觉心头一热,眼圈马上便有些泛红。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孚泗啊,你要把我的话记到心里。你若到大营去当哨长,一要想办法认字。认了字,你就能看懂兵书。看懂了兵书,你才会打仗,才能建立大功业。二呢,打仗时敢往前冲。你不怕死,哨里的弟兄才肯服从你。至于第三件事,就是永远都不能爱钱。你不爱钱,就不会克扣军饷,下边的人自然也就不敢乱来。孚泗,你把我的话重复一遍。”
萧孚泗瞪大眼睛道:“大人,您老莫非当真想让俺去大营当哨长?俺怕干不好,给您老丢脸,俺娘不饶俺哪!大人,您还是把臣典打发出去吧。他可会当哨长了!”
曾国藩正色道:“孚泗,你又在胡说!你去大营当哨长,由臣典接统亲兵哨。”李臣典一听这话,乐得一蹦多高。
船靠岸后,曾国藩在萧孚泗、李臣典二人的搀扶下,也来到船上。船上的人一见曾国藩上了船,忙聚拢过来。
刘长佑颇自豪地问道:“大人,您老看这雪琴设计的长龙怎么样?安上炮,打长毛没问题吧?”
曾国藩没有言语,先带着刘、彭、杨、王四位,在舱里各处看了看。
曾国藩看了许久才说道:“这跟乡下运粮食的大官船挺相近,不知用于交战时是怎样的情形?如果开炮,能不能把船板震坏?这些都要想到啊!哨长在哪儿?管驾在哪儿?”
彭玉麟道:“回大人话,哨长们都在甲板上,和水勇在一起;管驾在舱里,最上面是营官发令的地方。后面装的就是粮食、弹子、火药等。交战时,水勇都卧伏在甲板四周,打火枪或开弓箭。如果离贼船较近,就用勾连枪,钩住敌船跳过去厮杀,和陆路比较相近。”
曾国藩又漫步来到甲板上,见甲板的四周,果然竖起高高的铁挡壁。挡壁上有无数的方孔孔,想来是水勇开杖时打火枪的地方。而艄公和水手则在甲板的下一层。
曾国藩看了许久,忽然问一句:“我倒忘了一件大事,这放火炮的地方在哪?长毛的战船可是都有火炮啊。江面上开仗,光靠弓箭不行,有枪无炮也不行。赤壁大战上的战术,现在可用不上了!”
杨载福用手指着船头的一个高台道:“大人,您老看那儿。那个高台,就是预备安炮架的。安了炮架,就是炮台呀!前后各放一尊火炮。追敌时开前炮,撤退时开后炮。唯一的缺憾,是不能转动。如果长毛的炮台能转动,我们就被动。”
彭玉麟道:“我正在和匠师们商量,力争想个办法出来。”
曾国藩一边听彭玉麟讲话,一边抬头往上观看。见船头的上方,用铁皮焊了个铁制高台。高台的四面,围了一层铁壁,前面开了一个大豁口,想来是安炮用的。四周的铁壁,显然是用来隐蔽火枪手和炮手的。
曾国藩见船靠了岸,便让萧孚泗扶着走下船,道:“这种船,大概就可以交战了,只是有些慢!英夷的火轮可比这快多了!不知要买一只英夷的火轮,要几多银两?你们几个若有机会,想办法打听一下。”
杨载福道:“大概总要上百万两吧?听人说,英夷的火轮是靠烧煤的,也不知怎么就走得那么快?还冒黑烟!”
曾国藩道:“所幸长毛的水军,只有很少的几只这种烧煤的火轮!英夷半生不熟,制器却巧啊!什么时候,英夷驾船来到这里,你们总要想个办法,上去看上一看……子默啊,我估摸着,再有四十余日,正组装的那几只船,总该能完备了吧?”
刘长佑笑道:“下官只替雪琴监工。这些事情,您老得问雪琴。雪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你和大人讲。”
彭玉麟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想来再有三十几日,就该完工的了——大人,光这一个船厂,进度总归还是慢啊。”
曾国藩重重叹了口气,没有接彭玉麟的话茬儿。
彭玉麟叹口气道:“按现在的进度,若整理齐备,恐怕得一年时间啊!”
曾国藩皱眉道:“若等上一年,长毛的气候可就闹大了。想与他争锋,可就难上加难了!”
杨载福这时道:“大人,卑职倒有个主意。我们不妨只造部分大船,余下的小船,我们可以购买民船改造成炮船。”
曾国藩犹豫着说道:“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只是,我们一次恐怕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银子。水师训练要银子,吃饭要银子,买炮雇工需要银子。还要买火药、逼码。样样都需要银子啊!”
刘长佑道:“我们可以和船户商量,分几步还船款。”
曾国藩道:“这件事,我回省后再想想办法。我要和璞山到船上说几句话,你们安排一下守船的人。孚泗,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和臣典交代一下。雪琴,你也可以和厚庵谈一下操练的事。璞山,你随我上船,我有话要对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