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战争洗礼的李鸿章,早已深知大清国与列强之间存在的差距,战事稍有停歇,李鸿章就着手去改变现状。广方言馆的设立让李鸿章与封建旧思想开始了激烈的对抗,然而这还不足以改变中国落后的局面,此时的他开始了往美国派遣留学生这一更切合当时中国国情的新举措。
一
虽然与日本订立条约一事深得慈禧太后和恭亲王嘉许,但李鸿章却没有时间陶醉,他正和曾国藩反复函商,选派幼童去美国学习技艺的事。这可是一件大清开国从未有过的大事,不商量妥当,他和曾国藩都不敢奏请。他先拿出一个初稿,请丁日昌、容闳等人改了几遍,然后便寄给曾国藩。曾国藩当时已经病得很严重,为了百年大计,还是支撑着病躯把奏稿看完。不久又把丁日昌和容闳请到两江总督衙门,逐条逐款筹商细节,直至满意,这才寄给李鸿章,用两个人的名义拜往京城。
折子的题目是“拟选子弟出洋学艺折”。我们先用白话文把这篇折子讲述一遍:
臣国藩去年在天津办理洋人的事务,前江苏巡抚丁日昌奉圣旨来天津会同办理,经常和臣商量,打算选派聪颖的幼童送到西方各国的学校,学习军政、船舶、数学、机械制造等专业,约计十多年,学成归国。如果西方人擅长的技术,中国人都能精通,那么就可以逐渐图谋自强了。并且他还说,可以携带幼童去外国的人,加四品衔刑部主事陈兰彬、江苏候补同知容闳,都可以胜任等。臣国藩非常赞同这些话。臣曾经在去年九月、今年正月两次附奏在案。臣鸿章又曾经往复写信商量。臣以为自斌椿、志刚、孙家毂两次奉命游历各国,对于海外各国的情况也已经看到了要领。如测绘、数学、天文、海事、船舶、机械制造等事,无一不和用兵打仗密切相关。凡是游学外国,取得一技之长的人,回国后就请到学校里来,分科传授,精益求精。他们对于军政、船舶,简直就视作身心性命之学。现在中国要想效法他们的想法、精通他们的方法,那么在这风气已经开化的时候,似乎应该尽快挑选聪颖子弟带到外国学习,亲身实践、孜孜以求,以附和我皇上图谋慢慢自强的圣意。
查美国与我国新立和约第七条里写道,今后中国人要想进入美国国立大小学校学习各科文化技艺,美国必须像对待最优国国民一样对待中国人。另外和约里还说,美国可以在中国人指定外国人居住的地方设立学堂,中国人也可以在美国这样做。今年春天,美国公使经过天津时,臣鸿章曾当面和他商量此事。他答应等咱们通知抵达的日期,他就会向本国政府转达,请他们妥为照料。三月间,英国公使来天津接见,也问到有无派学生出国一事。臣鸿章就对他以实相告,他的意思也是颇为赞赏支持,也说先到美国学习,英国的大学极多,将来也可以根据情况派到那里。这本来就是外国人非常愿意的事情,似乎对于和平友好的大局,有益无害。臣等想外国人所擅长的东西,既然肯听凭别人一同学习,志刚、孙家毂又已经探出了一条道路,算起来由太平洋乘船直达美国,一个多月就能到了,应该不是太难的事情。
有人说天津、上海、福州等地方,已经设机构仿造轮船、枪炮、军火,京城设立了同文馆,挑选满族和汉族的子弟,聘请西方人教授,另外,上海也开了广方言馆,挑选文科的学生学习,似乎中国在西学方面已经有了基础,不需要再远涉重洋。他们不知道,设机构制造机械军火、开馆教习西学,是用来图谋振奋的基础;而派学生远赴外国学习,收集外国的先进科学技术,是用来取得远大发展的。西方人的学问崇尚实用,无论知识分子、工人,还是士兵,无不进入学校学习,共同学习原理,熟悉机械,亲身实践,各自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师生传授,希望在日积月累中取得进展。中国想要获得他们先进的东西,仓促之间匆忙地把他们的机械都买来,不只财力不够,而且对于这些先进东西里蕴藏的道理奥妙,如果不是多次观察、经常使用,则其原理没法知晓,里面的奥妙没法明白。古人说学齐国方言的人,必须把他放到齐国都城的闹市上,又说“百闻不如一见”,这些话都可以拿来比喻这件事的道理。况且真要学到了西方人的方法,回来后触类旁通,比起今天的孜孜以求,不更能无穷扩大其效果吗?
只是试办此事的难点有两个:一个是挑选人才,一个是筹措费用。聪明的孩子,不可多得。还必须挑选有远大志向、踏实质朴、没有家庭负担、不喜繁华的人,才能远游异国,安心学习,这样看来,挑选人才很难。国家的财政预算,每年都有定额,倘若增加派学生出国留学的费用,就更需要筹措,这样筹费也很难。对于这两个方面,我们几个臣子也深知其难处。但要想堆起一座山,必须从第一担土开始堆起;要想使艾草发挥药效,必须保存它三年。今天开始努力,希望以后能够获得更大的发展,使得将来更轻松。于是臣命令陈兰彬、容闳等人认真商量讨论,并反复探讨,打算派官员在上海设机构,访选沿海各省的聪明幼童,每年大概三十名,四年共计一百二十名。分年搭船去外国,在外国学习。十五年后,按出国的年份,依次回国。计算他们回国的时间,到那时孩子们不过三十岁上下,刚刚步入壮年,正好可以及时报效国家。
听说以前福建、广东、宁波等地的孩子,也经常有去海外留学的。但他们只是想学点儿粗浅的外语,以便和洋人交易,为了衣食打算。既然这样,那么从刚开始选择幼童起,就要慎之又慎。等到带到国外,都要归委员管理约束。分门别类,力求在学术上精通。还要派一个翻译教官,随时教他们中国文化,使他们知道处世的大道理,这样就可以期望他们成为有用之才了。虽然这些幼童未必都能成大器,但人数既然众多,应该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出现。这就是所谓“拔十得五”的说法了。
至于总共的花费,从头到尾二十年,共需白银一百二十万两,这确实是一笔巨款。但是这笔巨款不必一下子凑齐拨发,分开来算,每年接济六万两,还是觉不出太难的。除了早期的旅费发给委员携带之外,其余的都是有定额的,按照年份预先拨出,交给银号,陆续寄出,事情也容易办。总之,刚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在给予钱财方面不能太吝惜,也不能希望他们花费太节俭。况且远到外国,储备人才,更不可以使经费匮乏,而使事情还没深入就夭折了。近年来,设机构制造机械军火,开学校教授学习西学,凡是西方人擅长的技艺,中国都知道留心学习。所需经费,都承蒙皇上的圣旨准予拨发。也是皇上志在必须成功,虽然事情难,但是不怕;虽然花费多,但不吝惜。日积月累,越来越看出成效来了。这次打算选派幼童去外国学习,事情虽然稍有不同,但精神是相同的。谨将章程十二条,恭呈皇上御览。仰拜请求圣上开恩,命令下江海关,在洋税款项下按年份拨款,不要使其费用匮乏。恭候圣旨示下,臣等立刻命令设机构挑选聪颖子弟,谨慎稳妥地办理。如果有章程中没有说完善的事情,请命令总理衙门斟酌修订。臣等也可以随时奏请更正。
为了加深读者对这篇折子的理解,我把原折的主要段落也抄录下来,这样读者可以相互比对着阅读:
窃臣国藩上年在天津办理洋务,经前江苏巡抚丁日昌奉旨来津会办,屡与臣商榷,拟选聪颖幼童,送赴泰西各国书院,学习军政、船政、步算、制造诸技艺,约计十余年业成而归。使西人擅长之技,中国皆能谙悉,然后可以渐图自强。且谓携带幼童前赴外国者,如四品衔刑部主事陈兰彬、江苏候补同知容闳皆可胜任等语。臣国藩深韪其言,曾于上年九月、本年正月两次附奏在案。臣鸿章复往返函商,窃谓自斌椿及志刚、孙家毂两次奉命,游历各国,于海外情形,亦已窥其要领……今中国欲仿效其意,而精通其法,当此风气既开,似宜亟选聪颖子弟,携往外国肄业,实力讲求,以仰副我皇上徐图自强之至意……或谓天津、上海、福州等处已设局,仿造轮船枪炮军火,京师设同文馆,选满汉子弟延西人教授。又,上海开广方言馆,选文童肄业,似中国已有头绪,无须远涉重洋。不知设局、制造、开馆、教习,所以图振奋之基也。远适肄业,集思广益,所以收远大之效也。西人学求实济,无论为士、为工、为兵,无不入塾读书,共明其理,习见其器,躬亲其事。各致其心思,巧力递相师授,期于月异而岁不同。中国欲取其长,一旦遽图尽购其器,不惟力有不逮,且此中奥苟非遍览久习,则本原无由洞澈,而曲折无以自明。古人谓学齐语者,须引而置之庄岳之间,又曰百闻不如一见,比物此志也。况诚得其法归,而触类引伸,视今日所以孜孜以求者,不更扩充于无穷耶?……饬下陈兰彬、容闳等悉心酌议,加以覆核,拟派员在沪设局,访选沿海各省聪颖幼童,每年以三十名为率,四年计一百二十名,分年搭船赴洋,在外国肄业,十五年后,按年分起,挨次回华。回华之日,各幼童不过三十岁上下。年力方强,正可及时报效。
曾国藩在折子的后面,又附上精心筹议的挑选幼童章程,供朝廷参考。
李鸿章此时办理洋务的能员不少,除前面提过的薛福成、沈保靖等人外,还有盛宣怀。盛宣怀后来在洋务上的造诣最大,成为李鸿章最为得力的助手。
盛宣怀是江苏武进人,字杏荪,时年二十八岁。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随淮军营务处总办杨宗濂办理营务,经杨宗濂推荐,入李鸿章幕。以行营内文案兼充营务处会办,深得李鸿章信任。盛宣怀做事认真,肯吃苦,为人仗义,最爱交际,上海中外商界,莫不与他相善。
朝廷经过一遍又一遍论证,一遍又一遍开会,终于批准了曾国藩与李鸿章联合上的这个折子。接到圣旨,李鸿章马上饬命陈兰彬、容闳具体操作挑选幼童的事。
这件亘古未有的事情,渐渐成了大清国民街头巷尾议论的热门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