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正月,五十七岁的李鸿章因“督办海防、兴办洋务、办理外交等项成绩卓著”,被朝廷破格赏加太子太傅衔。
这时,远在法国巴黎的驻英、法两国公使郭嵩焘,因与副公使刘锡鸿互相参奏,致使公使馆无法正常办理业务,被朝廷撤任,勒令回国归籍养疾。
同日,经李鸿章奏请,朝廷诏太常寺少卿曾纪泽为英、法两国公使,李鸿章的洋务委员黎庶昌,出任驻法国公使馆参赞。
一
同月十二日,李鸿章因为湘军霆字营马队购马一事,上《霆军请拨官马折》,该折的后面,附《请设南北洋电报片》。架设电线,设立电报局,是李鸿章早就想办的事。随着中俄、中法之间关系的逐步恶化,李鸿章认为这件事到了该办的时候了。
《请设南北洋电报片》是这样写的:
用兵之道,必以神速为贵,是以泰西各国于讲求枪炮之外,水路则有快轮船,陆路则有火轮车,以此用兵,飞行绝迹。而数万里海洋欲通军信,则又有电报之法。于是,和则以玉帛相亲,战则以兵戎相见,海国如户庭焉。近来俄罗斯、日本国均效而行之。故由各国以至上海,莫不设立电报,瞬息之间,可以互相问答。独中国文书尚恃驿递,虽日行六百里加紧,亦已迟速悬殊。查俄国海线可达上海,旱线可达恰克图,其消息灵捷极矣。即如曾纪泽由俄国电报到上海只须一日,而由上海至京城,现系轮船附寄,尚须六七日到京,如遇海道不通,由驿必以十日为期。是上海至京仅二千数百里,较之俄国至上海数万里,消息反迟十倍。倘遇用兵之际,彼等外国军信速于中国,利害已判若径庭。且其铁甲等项兵船在海洋日行千余里,势必声东击西,莫可测度,全赖军报神速,相机调援,是电报实为防务必需之物。
在附片的最后,李鸿章特别强调了一句:“所请南北洋设立电报,实属有利无弊。”
附片一经公布,骂声轰然而起,倒把慈禧太后吓了一跳。这回连慈禧太后都糊涂了:李鸿章到底是冲着什么,还是撞着什么了?怎么他要干的事,总挨骂呢?
慈禧太后怕引起骚乱,悄悄把附片压下了。慈禧太后的想法是:不管怎么说,李鸿章都是为了大清国,我要再不护着他,这老头儿真没活路了。
候旨不到,无奈之下,李鸿章乘车进京,面见恭亲王。
李鸿章知道这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情,阻力肯定小不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大。李鸿章有时是真会办事,有时又特别看不开事。像架设电线这件事,朝廷不答复就算了,何必穷追不舍呢?你个人又捞不到什么好处。恭亲王一看李鸿章进京了,知道这事想躲是不行了,可自己又做不了主,怎么办呢?一起进宫请旨吧。
慈禧太后也不含糊,马上召集在京的大学士、军机大臣,还有掌权的几个王爷,命他们一起商量。电报这件事,到底该办还是不该办?
李鸿章一开始很耐心地和这些王爷、大学士、军机大臣们谈,真是苦口婆心。可一些人还是不同意,说架线就得立杆子,立杆子就容易动地气。地气是什么?地气是风水,大清国就仗着这些风水保佑呢。李鸿章就问:外国早就有电报了,他们怎么不怕动地气?
这些人反应还真快:外国人算人吗?礼部尚书徐桐更是大喊:李鸿章,你勾结洋人,坏我圣贤,乱我朝纲。你设立什么江南制造局,金陵制造局,还派盛宣怀到各省去挖地采矿,把好好的国土糟蹋得不成样子!你毁我大清地脉,费我户部官银,断子孙后路,仿西人妖术。你说你想干什么?
李鸿章气得大病了一场。
李鸿章离开京城后,慈禧太后又和恭亲王对李鸿章递进来的这个《请设南北洋电报片》,论证了好多天,发现电报这个新鲜玩意儿,作用还真不小。别的不说,就说发布圣谕,就不用快马传达了。没了驿站,这得省多少银子。准了吧。
一听说朝廷批准了架线设立电报局,李鸿章的病马上好了。
为了尽快办成这件事,他把最得力的洋务助手盛宣怀,从上海轮船招商局会办的位置上,调到天津,专门负责这件事。
李鸿章让盛宣怀,督率员匠,先在大沽、北塘海口炮台之间,架设电报线路,逐步向南延伸,直至上海。李鸿章特别交代: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不准停工。
二
说到这里,有一件事要特别提一下,就是崇厚与俄国签订《里瓦几亚条约》。这件事虽不是由李鸿章办理,但又确实牵扯到了他。
大清国武力收复被侵略者阿古柏占领的新疆大部分地区后,伊犁问题便成了焦点。为了尽快把伊犁从俄军手里收回来,大清国特派崇厚出任驻俄头等公使,并授予全权,赶往俄国去谈判交收伊犁的事。
也不知这个崇厚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得了什么好处,他到俄国不久,竟然不经朝廷允准,更未向朝廷请旨,便擅自与俄外交大臣吉尔斯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该条约明确规定:中国偿付俄国“代守”伊犁的兵费五百万卢布;俄国商人在蒙古、新疆贸易一律免税;俄国新开两条直达天津和汉口的商路,税率较海口减少三分之一;准俄国在新疆各地设立领事机构;中俄国界按俄方的要求做出修改,将伊犁西境霍尔果斯河以西地区和南境特克斯河流域全部割让给俄国。
这就是说,大清国在增开口岸,拿出五百万卢布兵费的情况下,只收回了一座伊犁孤城,而伊犁周边的所有地区,都给了俄国。
《里瓦几亚条约》发回国内,立即引起各地督抚及在京王大臣的强烈不满,有人向朝廷提出诛杀崇厚以谢国人的请求。
慈禧太后让军机处问一下李鸿章的意见。
李鸿章虽也对崇厚未经朝廷允准便擅自画押钤印这件事表示不满,但他又觉得:
崇厚出使,系奉旨授与全权便宜行事之谕,不可谓无立约定议之权。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自古交邻之道,先论曲直,曲在我而侮必自招;用兵之道,亦论曲直,曲在我而师必不壮。今日中外交涉尤不可不自处于有直无曲之地,我既失伊犁而复居不直之名,为各国所讪笑,则所失更多。
李鸿章认为,不管怎么说,崇厚是朝廷派出去的全权大臣,有便宜行事的权力,也就是说,他有立约定议之权。他签订的条约,我们却不同意,我们显然理亏。李鸿章又从外交的角度阐述自己的观点:自古交涉,都讲究占不占理。既失了伊犁,又得个理亏的骂名,肯定被别的国家嘲笑,就更不值得。
李鸿章的这个折子一上,复招来大片的骂声,有人不仅强烈要求诛杀崇厚,甚至提出,连李鸿章也一同杀掉!
慈禧太后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让总理衙门去找俄国驻华代理公使凯阳德,向俄国郑重做出声明:《里瓦几亚条约》系崇厚擅自签订,未向朝廷请旨,不为大清朝廷所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