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界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像是燃尽的纸钱。
十五日前夜,这片死寂的天地间,陡然多了一抹刺眼的猩红。
赵轩亲手调了朱砂,命黑爪带着人,在荒界各处最显眼的断崖峭壁之上,用巨帚刷上了血色淋漓的大字——“赵轩大婚,凡曾用此名者,皆为宾朋。”
猩红的墨迹仿佛泣血,在风沙侵蚀的岩壁上缓缓渗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张狂。
黑爪看着那一行行字,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实在不明白,这哪里是办喜事,分明是朝着整个荒界的鬼神竖起了中指。
他凑到赵轩身边,压低声音问:“主人,您这是……请鬼入席?那些东西认定您要娶的是亡魂,您这么做,不是正遂了它们的意?”
赵轩负手立于崖边,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既然他们认定我要娶的是一具亡魂,那我就索性把这场婚礼办得热闹些,让所有宾客都看看,新郎官究竟是谁,新娘又在何方。”
消息如插上了翅膀的瘟疫,迅速传遍了荒界的每一个角落。
风沙之中,竟真的开始有身影陆续出现。
他们从沙丘下,从枯河底,从乱石堆里蹒跚走出,衣着各异,年代不同。
有穿着洗得发白的宋制襕衫的书生,面色惨白如纸;有身披残破铁甲的武士,铠甲的缝隙里还渗着干涸的黑血;有头顶戒疤的枯瘦僧侣,口中无声地念着无人能懂的经文;甚至还有衣衫褴褛、手持破碗的乞丐……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叫“赵轩”。
而此刻,他们双目空洞无神,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彩,脚步僵硬而机械,仿佛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朝着那猩红大字指引的方向汇聚而来。
村落里,人人自危。
陈三娘却点燃了村口最大的一口锅,锅底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她没有理会村民的惊恐,只是将一袋袋陈米倒入锅中,又舀入一瓢瓢深井水,以古法熬煮着一锅名为“舍名羹”的浓粥。
这是古时为了躲避某些直指名讳的诅咒而流传下来的法子,以暂时舍弃姓名之躯,化为无名之人,避开这场滔天大劫。
随着水温升高,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锅中翻滚的米粒表面,竟渐渐浮现出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字迹,那是村民们被夺走过的名字,是他们烙印在命格里的身份。
米粥沸腾,如同无数人的眼泪在翻滚,诉说着无声的悲怆。
粥成,香气却带着一股遗忘的涩味。
“都喝了,”陈三娘用大勺搅动着浓粥,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喝下去,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守好灶,护好门。等一切结束,名字会回来的。”
众人默默排队,饮下那碗能让人短暂失忆的羹汤。
记忆变得模糊,眼神也随之空洞,但那份对生的渴望,却让他们本能地听从陈三娘的吩咐,各自回家,紧闭门户。
最后,陈三娘端着一碗粥走到赵轩面前,她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拉住赵轩的手腕,那只手冰冷得像铁。
她没有劝他留下,只是低声说:“你若回不来,我们就当你从来没来过。”
言语朴实得像地里的石头,却重重地砸在赵轩心上。
这个一向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男人,眼角竟控制不住地微颤了一下。
婚礼当日,荒界中央的启鸣台上搭起了巨大的红帐,狂风吹过,红浪翻滚,如血海滔天。
祭坛中央设了九席,八席空置,唯有第九席上,端坐着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赵轩。
他面无表情,仿佛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而非成婚的新郎。
黑爪一身傧相打扮,披红戴花,看起来喜气洋洋。
他在祭坛周围忙碌地穿梭,对着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行尸走肉般的“赵轩”们拱手作揖,口中高喊着“贵客临门”,看似在热情迎宾。